竹楼外,大好春日,微风轻摇绿竹,映下细碎斑驳的竹影,日头暖暖,万物勃发。
目送松鹤远去,钟千俞稍放下了些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现在唯一期望就是朱莽那个老家伙能走得慢些。
其实打心眼里钟千俞便不信,有斩龙的朱莽就能敌过那一人一城的姜淮。
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听厌了‘人间武夫河唐为止,姜淮或能后来居上’这般的话。
而这句话的意思是,人间武夫的极致只能到河唐的境界为止,而姜淮是最有可能后来居上之人。
河唐是谁?
千年以前唯一一名以武夫十境,搏杀天上仙人的武学宗师,后因逆天弑仙而遭天谴,举家罹难,河唐也消匿于江湖。
有人说,河唐死了,说他穷尽武夫气血,悍然身入虚无缥缈的武夫十一境,随后登天一战,血染九重天!
也有人说,有执十万山水法印的仙人降世,将河唐镇压在了北海冥穴之中。至于真相到底为何,各家众说纷纭,不得而知。
但姜淮能获‘后来居上’这番评价,甚至被冠以如今百年武夫第一,就远远不是一柄斩龙能够弥补朱莽与他的差距。
打终归是要打的,他心结不解,武夫一途便是走到了尽头,但就算被姜淮打残也总好过被他打死,只要留得一条性命,有钟千俞一口肉吃,难得还会短了他的?
晒了会儿太阳全身松懒,困意渐深,钟千俞强打起精神,时不待我,他摆好蒲团,盘坐于上,驾轻就熟地开始运走周天。
竹楼上一处屋子里,陈若安将写有‘浩然正气’四个方正大字的白纸卷起,投入书桌后一青花瓷瓶之中。
而他体内霭霭紫气萦绕的紫府外,浩然二字正气凛然,如日中天!陈若安却勾动起磅礴紫气,使之于浩渺紫气之间浮沉又幻灭。
浩然破碎,金光如缕,又如一线金色浪潮,猛然涌入紫府间一枚呈青剑丸之中,而那剑丸犹如贪吃的孩童,欢喜异常,连连剑鸣,其音清冽,其声悠长。
天下读书人视之为命的命中字,还是仅仅记载于古史中,世人见所未见的‘浩然’二字,却在陈若安轻描淡写间便将其崩灭,用以温养那枚还未露锋芒的剑丸!
命中字的破碎,也激荡起紫府的惊涛骇浪,平稳下汹涌的紫府后,他翻开放置一侧的《东华经》,其上写有一句:本自具足,莫向外求。
陈若安深以为然。
松鹤驾鹤回了抱朴宗,先是一只手将满脸坚韧,负石垒山的莫天一拎回祖师堂,与他说了去往幸川峰修筑竹楼一事,拿了张图纸给他。
再叮嘱了几句几日后的龙虎山罗天大蘸,让莫天一随他一同前往,便独自去了后山书院。
想着三座竹楼可抵一座假山这等好事,莫天一满口答应,可又听见那幸川峰是那位小师叔祖的山头,莫天一两眼一抹黑,双腿只打颤。
想开口与先生说垒山挺好,更磨练心志,得见小师叔祖真颜这等机缘,应留给其他师弟。
可莫天一到最后还是未说出口,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师叔祖,师叔祖,都称祖的辈分了不能跟他一个孙子计较啊,那样有损身份。
于是莫天一回了一趟洞府,取出了从小师叔祖那儿‘赚’来的蛟泪,又翻捡半天,忍痛带出了一枚两指长巴掌宽的朱红玉简,当作手礼。
这朱红玉简不算什么珍贵物件,跟一般须弥物用法无差,还算稀奇的是,这枚朱红玉简坚硬无比,甚至在先生掌心三寸青雷下,俨然不动,完好无损。
据松鹤先生所说,这枚玉简可抵地仙剑仙倾力一剑,也不差了。
虽说小师叔祖的辈分修为用不着这种东西,但他老人家拿去赠于晚辈却是极好的物件。
莫天一走了,松鹤真人在后山书院告知了这些孩子,以后将去幸川峰学习居住,至于要在那边呆多久,一大群麻烦好不容易丢出去,可不能轻易再捡回来。
好为人师,与善为人师,一字之差却是两种意思。
而那些个孩子听见了这个消息,无一不面露欣喜,抱朴山只是道璞山外宗,而幸川峰虽然在道璞十二峰并不出名,也未曾听闻有过仙人境的真仙掌山,但却也是真正的道璞嫡传。敢问世间修士几何,哪个不羡那道璞妙法?
又从松鹤真人口中得知,以后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之人,是道璞山上那位最为神秘的老二师叔,众人更是期待,而这份期待之中少不了掺杂了些,个人为家族的私利。
赵玉赫却是纯粹为将要见到,那位神仙哥哥而欢喜。
见着在座几十位学子面色各异,松鹤摸着下巴想着得要挑选些人才行。
入山已有一月,狗娃的修行进展相比这群千里挑一的天才而言,早已被甩开许多,就说许长久便已是练气圆满,准备为破境去凡而做准备,而那位皮肤黝黑叫秋水的女子更是已经在去凡一境站稳了脚。
周蔻或其他学生也已是练气九层巅峰,仅差一步就气至圆满,而他赵玉赫还在第四层徘徊不前。
半大的孩子被同龄人拉开如此大的差距,赵玉赫也曾气馁过,好在姚先生与他说了些个天道酬勤与大道行得稳,慢些也无妨的道理。
顾好自家一亩三分地,不羡他家良田有千顷,修道修道,修得是己道。
松鹤盘坐在上方,翻开一本书随意看看,底下的学生则是各自研习经书。
许长久将一本淡蓝的《抱朴去凡经》立起挡住脑袋,低声问向坐在他身侧的赵玉赫。
“玉赫,那师叔祖人怎么样?是像姚先生一般和蔼,还是像松鹤先生一般严厉?”
赵玉赫被辈分极高的师叔祖,带上抱朴宗之事人人知晓,不少人羡慕至极,能与这种将来板上钉钉的仙人境修士扯上关系,可是一桩天大的福缘!
“陈哥哥……师叔祖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就像,就像春风一般。”赵玉赫说道,门外一阵微风穿堂而过,轻柔和煦,暖意丛生。
“那师叔祖不会像松鹤先生一样罚抄书吧,上次的三百遍《抱朴练气经》,抄到我手断都没抄完!”
“这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上次是你活该,叫你别偷跑下山,还好是被松鹤先生逮到,要是被掌律堂那些铁面无私的师兄捉住,可不就是抄书这么简单了。”赵玉赫小声说着,随后又恢复端正坐姿认真捧着姚先生为他不识字,特意所绘的练气周天图认真观想,不肯再理睬许长久。
许长久见状也缩回脖子,也认真看着手中的经书,而四周原本支棱着耳朵,偷听着他俩说话的各位,见他俩都不言不语后,也将心思重新投入了书中。
松鹤自然也听得见下方那两个孩子的窃窃私语,他不予理会,眼神投在书里,心思却在合计着这次龙虎山之行。
此次龙虎山罗天大蘸盛况不凡,除了道家门派山头尽皆前往,还有不少教外宗门,只为那罗天大蘸上拔得头筹者可获一朵三品金莲。
莲开九品,三品却已近仙。
道璞山拿来无用,摆在案头也嫌它没个气味,可对其他教内教外的宗门山头来说,稍加炼制,却是各家璞玉大才最好的护道法宝。
所以此次罗天大蘸的弟子门槛,也被拉到了金丹一境,往年不过是游方、紫府的弟子互相切磋较量,今年恐怕元婴也得拉出来遛遛,更别说知行观那小童子……
群英荟萃啊!
松鹤不免笑叹,龙虎山真是家大业大,元婴境的修士打起来天塌不成,地陷还是做得到的。
尤其道教年轻一辈之中,并不乏杀力极大的元婴剑修,那动了火气,恐怕真给你把天捅个窟窿,到时候你龙虎山满山道士哭都没地方哭。
正好也带着莫天一那块朽木去让他长长见识和教训,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先生带着学生去挨打,这是好也不好?
松鹤倒不担心抱朴宗能不能拿个好名次,只因涂山真人早就与他说好,这次需带着景愿峰上,那个整天糊涂的道士一同前去。
想到那个糊涂道士,松鹤就觉得对这次罗天大蘸的诸位良彦俊才,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