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山清冷,山下繁华。
几位少年身处久违的闹市,身心似乎也跟着这嘈杂街头热络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地逛着市集。
正午时分,各家各户的饭菜飘香,不是名家酒楼里大厨手下烹饪而出精致佳肴,而是弥漫街头巷尾,在温暖春日阳光下,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
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一趟,自然是要先整顿好的,地头蛇赵玉赫领着五人去了道璞山山脚木渎镇,最负盛名之地,莲花楼。
特色大菜,精致小点,拿手小炒样样来了一份,小二还帮着六位豪客拼了两张桌子,才把菜都能放下。
至于开销的金主,当然是一族之财揽尽三朝的范家公子,又是郭二十八口中的宰狗大户。
今儿个许长久还要了坛陈年老酒,挨个兄弟敬了一碗,其乐融融,只有小玉赫魂不守舍的模样,许长久就问了:“玉赫啊,怎么了,想家了?”
赵玉赫点点头望着窗外,自下山之后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半山村的父母弟妹、爱骂人的黄阿伯、还有淮远江底下的蛟爷爷。
郭二十八边撕扯着一只烤得外酥里嫩的鸡腿,吃得油光嘴滑,一边还说道:“那就吃饱了咱们一起去陪你置办些礼品,小玉赫就先回去探望。”
可赵玉赫却显得有些局促,小声说道:“我没钱……”
“哈哈”坐在赵玉赫身旁的许长久,拿着油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每个月你领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呢,那些就是山上钱,山下也能用的,只不过你得捡块颜色最浅份量最小的,不然这些铺子找不开零……”
“算了,我借你些银子,以后欠着多了你就随便拿块灵石抵了就行。”
许长久想着置办礼品也只是些小物件,还是山下钱花着容易些。
赵玉赫也想起了须弥袋里的那些石头,也觉着这个办法可行,点点头也同时谢过了许长久,却又被许长久端着碗酒死活要碰一碰。
闭眼咬牙抿了一小口,呛得直咳嗽,只觉着舌头麻得厉害,吞这酒水也像是吞刀子般不舒服。
众人哈哈大笑,缓了一阵的赵玉赫也跟着笑了起来。
莲花楼大厨手艺确实不俗,一些个山下菜式将在坐五位公子哥早就吃挑了的嘴,今儿也让他们吃出了个新鲜与花儿出来。
单说这招牌的莲花糕,不说捏制得栩栩如生,光这嫩滑的口感,加上内里恰到妙处的酸甜,直让人欲罢不能,就郭二十八一人就吃了五盘三十个莲花糕。
许长久出了门还特意返回买了三袋,准备带回幸川峰孝敬先生,再有一袋给钟师兄,最后那袋自然是留给秋水的。
面对郭二十八的打趣,说咱们长久还是没有见色忘义,许长久也只能强颜欢笑。
陪着赵玉赫又逛了一圈,从市集中走出来后,他的身上已挂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许多都是他们送的见面礼。
赵玉赫只买了些衣服、香料和新鲜瓜果,郭二十八送了许多补品,云君听玉赫说他家的弟弟妹妹年纪还小,便买了些乖巧的布偶,许长久则是给赵建拿了几葫上等好酒,范云中则是挑选了几样精致的首饰,玄素的却更有心意,顺便找了个画摊,自己执笔点墨,不过寥寥几笔,赵玉赫生动的形象蓦然跃于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站在镇口挥手目送他的五位伙伴,赵玉赫眼眶有些湿润,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的,以前只能偶尔跟蛟爷爷聊天说地,但现在他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已装得满满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风,老是容易带起许多沙尘,一个劲往眼睛里钻。
出了木渎镇走上五里地的小路,再穿过一片密林,越过一条小溪,在淮远江岸上放下了些果子,随后一头扎进那片熟悉的树林,感觉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欢呼。
在穿越树林时,还察觉到了附近有半山村的猎队,在狩猎一只黄皮虎,不想引起声张,于是赵玉赫偷偷绕了过去。
已经是练气第五层的他,可能现在光凭力气还比不过,这些常年在野外与野兽搏杀的成年壮汉,但五感与敏捷已经是普通人远不可及。
抬头是秀丽的高山,山脚下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小村庄,那便是半山村。
照样偷溜进去的赵玉赫,在村庄里弯弯绕绕地避开村户,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家门口。
推开竹篱笆,两个小弟赵文思赵正礼正骑着爹爹给做的木马与木剑,大声嚷嚷着学着那阵前斗将,最小的妹妹乖乖地坐在一旁,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听见脚步声三个娃娃同时转过头,下一刻惊喜与激动的叫喊声围绕着赵玉赫。弟弟妹妹一个个蹦了起来,紧紧抱住身上挂满东西的赵玉赫,小妹妹还大声喊着:“娘,娘,你快出来呀,大哥回来了!”
小妹稚嫩的童音刚落,随后屋里传来一声碗碎之声,一位穿着淡蓝碎花衣衫的妇人从屋里冲了出来,看着两月不见已白净了许多,壮实了许多的赵玉赫,一声略带哭腔的喊声,让小玉赫鼻子一酸。
“我的儿啊!”
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长子,连连的眼泪珠子打湿了赵玉赫身上白衣。
“娘,我回来了。”
赵玉赫也紧紧反抱住娘亲,他双肩有些颤抖,念家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制。
山上再好,先生再好,也不比过血浓于水的亲人,只有父母的爱才是不计条件,不求回报的,他们只盼望着你日子过得好就好。
月儿悄悄地爬上了树梢,银白的月光如水,在夜空静谧流淌时,也没忘了将这份柔美的月光,赠予人间正团圆的小家。
赵建一家子围坐在桌前,阿娘特意做了七八个菜,卖相最好的是黄昏时分,老赵拿回来的虎腿肉。
老赵满身疲惫的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居然看见自家去道山修行的大儿子,怀里抱着小妹在将一些神仙妖怪的故事。赶忙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累花眼了,结果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就是自己娃子休假回来看我们了,还带了不少东西。
这下老赵是乐开花了,只是碍于父亲颜面不好过于亲昵,只是连说了几个好。
晚上吃饭时,老赵开了一壶许长久送的好酒,闻着酒香浓郁就知道不便宜,嘴上埋怨到大儿子糟蹋钱,心里却是感慨颇多。
“在山上过得还习惯吗,你的先生对你还好吗?”赵建喝了口酒问到身边的赵玉赫。
赵玉赫咽下嘴里的饭食回答道:“一切都好,同门师兄很好,先生也很好。”
“而且现在教我们的,还是曾经带我上山的那位神仙哥哥。”
“好好好!”老赵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年轻时想读书家里拿不出钱,只好跟着父亲进猎队,父亲在一次狩猎熊瞎子中,被那黑熊一巴掌勾烂了肚皮,母亲也因父亲的突然离世患了场大病,不治身亡。
人到三十,还是单身汉一个,承蒙对山村的蒙家姑娘看得上,两人就凑合在一起过着,虽然清苦但打心眼里甜蜜的日子。
后来生了娃娃一堆,家里更是揭不开锅,大儿子时常瘦得跟柴火棍子似的,别人都说送两个送两个,但这些都是妻子从鬼门关一趟趟带回来的娃子啊,赵建不同意,自己更是拼了命的要把自己的娃子们养大。
这十多年里,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家几次差点倾塌,却又一次次被咬着牙关,负重在前的赵建顶了起来。
如今大儿子出息了,老赵心里真的高兴啊,却又不是因为狗娃以后是神仙了,老赵一家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而高兴,而是自己的妻子终于不用再跟着自己这个窝囊废吃苦,其他的娃子也能每天吃得饱,有书读有新衣穿。
男人年纪到了,眼睛容易进沙子,老赵有些哽咽,声音沙哑地说道:“好孩子……”
说了三个字,老赵张着嘴巴却没有下文,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于是他又大口地咽了口酒,这酒烧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