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山水昭昭。
一袭妖治红袍的英俊男子,独自一人登龙虎山。
从道璞山到龙虎山,这一路走来风景无数却是观者无意,人间百姓都还过得挺好,只是千年前还能常见着能活到一百一二的凡人,如今活到九十竟已成人瑞。
太平盛世,不该如此啊。
红袍男子走过很多地方,没有目的,只是想到了一件事觉得需要去做,那他便去了。
比如,恶名远震的山水涧一夜间烟消云散,涧中恶人奸邪皆葬身山涧之中,血流三日,溪河不洁。
只因红袍男子初立山水涧时,本就是借这一千恶人邪徒,观恶知善,磨练道心,以后用不着了,留着也是为祸人间,索性全都杀了。
还走了一趟清梦洞天,可惜晚了一步,白白折损一真正心系人间的读书人,他还因此阴阳怪气了两句,来得更晚一步的儒家坐镇圣人。
他还去了一趟两禅寺,与不是佛却人人口称双生佛的和尚聊了几句,和尚竭力劝他,他说和尚愚昧。
走时他还笑着提醒了和尚一句,立地成佛如今可以,百年内可以,若是等到下一个千年,等那道璞山有位道士证了道,那这人间便只有他的道了,佛儒两教皆左右为难。
头顶十二个金色戒疤,身披袈裟的和尚送他出两禅寺后,由今生禅终于修至来世禅。
如今他想着来龙虎山见见老朋友,是真的挺老的,那老道士活得够久了,龙虎山一脉初立时,他更是龙虎山第一位剑仙。
神道一战,他有出过竭力一剑,仙剑越过南天仙门,妖魔乱世,有他降妖除魔的身影,剑斩吞山蟾蜍,甚至道祖登天……
此事不可多说,不能多言。
举头三尺有神明。
龙虎山的道士好似更爱白日依山,绿水长流,走过一座座山巅改不了的就是此景,云啊雾啊什么的觉着磕搀?
身置龙虎山主峰,明明是秋日落叶的日子,山中气候却不见凉。头顶的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天,却换成了琉璃流转般的碧绿穹顶,这玩意就是绿不拉几的,难看得要命。
这一路走过,没见有一位道士,来拦过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那红袍男子自然大大方方的走上了主峰山巅,另一位坐镇龙虎山的道教真人,前几年飞升走了,但过个几年又能在天外见了。
抬头望着碧绿穹顶,定睛一看,那琉璃之外一团软棉白云上,那老道士靠着云团好不惬意。
也不顾他家做客之道,一道鲜红,拔地而起,落在老道士身旁,顺着老道士视线往下一瞅,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蚁群,绕着一座悬于半空剑台。原来是罗天大蘸。
剑台内,有两位青年恰好上台,一人剑气不俗,一人睡眼惺忪。
红袍男子笑道:“那左边就是你收的关门弟子?这一身剑气不俗了。”
老道士自然知道红袍男子上了山,他还向那些坐镇龙虎山各峰的徒子徒孙打过招呼,不然他宋青竹能如此闲庭信步地走到这儿来?
不过,老道士听见连宋青竹都夸了自己爱徒一句剑气不俗,心里可劲高兴,脸上褶皱笑起,没有半分神仙模样,更像是一位年迈的长辈。
“哟,您老人家还挺高兴,私生子啊?”宋青竹是好不忌讳什么,这种在龙虎山千百道士耳中,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他想到就说了,老朋友嘛。
老道士也不生气,目不转睛地回了一句:“那就是你爷爷。”
宋青竹立马坐直身姿,一本正经道:“那走之前,得试试这小子能不能做我爷爷。”
“你敢?!”老道士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说笑而已,有您老庇护,这人间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不怕被您一剑钉死吗?”宋青竹看着下方试炼台上,李青莲开场就即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又郑重说道:“恶贼胆大包天,请龙虎山老祖出剑!”
于是,有一剑从天上来,气贯长虹,云浪翻涌!
李青莲被刘阿蛮开场近身,躲闪不急,挨了千斤一拳倒飞出去时,在半空稳住身形,递出了这一剑。
青莲剑气淹没试炼台,而刘阿蛮黑发散落在肩,身处滔滔剑气之中,还在活动肩脊,像是一个没事人儿。
李青莲也不指望这一剑能对刘阿蛮造成杀伤,当他看见刘阿蛮闭眼之时,他就明白自己已身入梦中。
“这神通有点意思,我自合眼,周身之物皆与我入眠。”宋青竹也坐在云端看向下方,入梦又出梦,梦里那青衫持剑挨打,梦外两人就愣愣站着。
修为再高,只要直视着那黑发男子,也不知不觉身入其梦中,当然似宋青竹与老道士这般,已高得离谱的不算。
老道士也赞许着说道:“一具分身已能拉试炼台外万人入梦,甚至这万人之中不乏仙人境修士,想来他那本尊更是不俗,半步道境?会不会太过年轻了。”
“老糊涂啊,你当道境是捡的?来一个无聊至极的罗天大蘸,还能来个与道沾上边的?咋的,这么不要脸的给龙虎山贴金?”
“这小子是借了山势,另一处梦里的山势,分身本尊都在梦中相通。”宋青竹察觉这场梦中,熟悉的人间愿力直言道。
老道士恍然大悟,笑着夸了宋青竹一句,七窍玲珑心。
宋青竹一身红袍如血,似一尊邪道巨擎,他对老道士的话置若罔闻,老道士一生剑练得极好,其他却是一窍不通,包括交徒弟也是。
梦里的李青莲肆意出剑,他在试探真正的刘阿蛮藏在哪里。
突然,剑气之中的刘阿蛮拧身一拳,打退从天而垂的剑气,再一拳,天地轰鸣,正中李青莲面门。
半空中,李青莲被最后一拳打出的试炼台,撞碎了层层云海,他嘴角溢血,目视下方。
而打完这两拳的刘阿蛮,也彻底耗尽了这份来自朱莽的武夫意气,最初之时,刘阿蛮本想借陈若安的一点神意迎敌,但刚好碰见松鹤真人,背着一位奄奄一息的九境武夫回来。
陈若安给的话本中也写过,真正的高手最爱扮猪吃老虎,于是趁着老武夫还不清醒,借了一些武夫意气。
他境界不够借来的武道也不多不高,不过七境而已,至于拳架拳路靠着日复一日的苦练,刻进肉身之中的东西,也是借无可借。
刘阿蛮一路出拳到此,中间朱莽喝醉过几次,他也补足过一次,今日算是彻底耗尽。
因为对敌这位万剑共主,七境武夫还不够用。
一点神意加身,刘阿蛮的境界不升反降,但只觉天地好小,我心甚广,原来平日里陈若安见这世间万物,皆是这般光景。
刘阿蛮暗自叹气,若不是以前得他点头同意,才借了一些神意防身。要是干了糊涂事强借的话,说不得早已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曾经竭尽全力也才借到如萤火一点。
非人哉啊!
李青莲不知刘阿蛮的伤心旧事,只凭着一缕与周边突兀的情绪逮住了他的真身,剑起又落,剑光千丈,如白日当空,汹涌而来!
刘阿蛮只觉这一剑慢极了,抬手想要打散剑光,却被一轮白日撞飞出去,山峦破碎,土石滚滚,乌烟瘴气。
刘阿蛮撑起身子,笑骂道:“借就是借,终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