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璞山以道法强横著称于世,对于炼丹一道不算精通。
只是有个爱好满天下收集古物的师叔,寻到的古器放置自家洞府,而一些个只是添头的‘无用’古方,则是放在了蜉蝣峰。
蜉蝣峰的掌峰真人是景战师叔。山峰高耸,多用作放置丹鼎器炉。
不过自景战师叔执掌蜉蝣峰来,丹鼎只开过寥寥百次,而器炉则是通宵达旦,薪火旺盛。
蜉蝣峰不收弟子,只有四五个侍炉童子,只因平常日子师叔炼器太忙,无暇顾及教导弟子,那便索性不要,也了无牵挂一心铸器。
而痴迷炼器一道的景战师叔一个人,便扛起了世间炼器第二宗的名头。
头名是那东南阴河的金精宗。金精宗将法器卖遍了天下。
传闻金精宗甚至还与那太古铜门中的妖魔,都有生意往来,不过也仅是些空穴来风,查无实证。
而景战师叔百十年内,或许只能出炉一件法器甚至没有,但如果是他要开炉,便是难得盛景,看看至今挂在祖师堂的那把抹流光溢彩的‘皎月’,当年出世之时,引得日月颠倒,白昼不复。
蜉蝣峰的丹鼎之所以不常用,是因嫡传道山内无人用得着丹药进补,而外宗的一切丹药用度,自有宗门内设有的炼丹阁提供。
所以十几年来,除了陈若安开鼎过几次,其他时候就摆在山坳里吃灰。
这日,陈若安骑着青牛独自上了蜉蝣峰,一路慢行一路看书,难得的清净。侥幸遇见了一两个入山采矿的童子,陈若安也笑着与他们打个招呼。
在这些童子眼中,这位道璞山辈分第二高的师叔真是脾气极好,风雅极妙,回去与其他同门吹嘘时,还少不了拉上那位辈分最高,却形事轻浮的师叔比较一番。
眼看着前面就是丹鼎阁,陈若安把白娘子放了,自己徒步前行。
丹鼎阁四周由炎玉堆砌,闷热异常,还是一头幼兽的白娘子,耐不住这般闷热,怕它横冲直撞又闯下祸。
一条赤红色的琉璃屋檐缠绕,巍峨的四方阁角从山间勾画出来,高六层的丹鼎阁依山而建,如嵌进山里的庙宇。
走近丹鼎阁,热浪朝着陈若安的方向涌来,但以陈若安的修为足以视之无物。直接上了二层,入眼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卷,犹如漫天星辰。
按照记忆,陈若安前往最深处的书架,抬头望着这装了恐怕有上百本丹经药方的书架,陈若安选择从最下方的左侧,拿起第一册丹经开始寻找。
单纯的找书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管你爱不爱书都是一样的,不停翻阅那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大意不同的文字,颇有些煎熬。
陈若安皱着眉头翻阅过一本又一本,这里堆积的药方都是些什么啊,有用蛟心血、九尾天狐的体液、百年熊精胆、名贵蛇皮炼制得情投意合散……
还有百年虎精鞭、山岩盘羊角、朝日花、大日精华炼制的银枪丸……
甚至还有一卷丹丸药方上书,服下此丹可剧增千年修为,这就是纯属诓人了,若真有这等灵丹妙药,千年修为一瞬灌体,陈若安能想到的下场只能是裂体而亡。
转手销毁这张荒谬的丹方,许久不见人整理,竟然出现了如此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一排,第二排,第九排……
在最后一排的中央位置,陈若安终于找到了那卷写有先天之丹的药方。
这是一卷老黄皮纸,上面绣着如同蝌蚪一般晦涩难懂的古字。
丹方上记载道,此物出自祁连山云霞洞,曾是洞主云山真人家传之物。
此丹方只为上卷,还有中下两卷流落在世,不过上卷也可成丹,可用以补足先天不足或洗涤污秽。
陈若安眉头一挑,云山真人这个名字未有耳闻,倒是祁连山曾在数千载之前,人族与妖魔涉及两族气运一战中,被一头嗜好吞名山大川的蟾蜍,给背回了九幽之境。
不过在那头蟾蜍大妖跨境之时,人族有无上剑仙曾递出过一剑,想要阻拦,斩下了那头吞山蟾蜍半边身子,也斩断了半座祁连山。
而如今那半座祁连山,被遗弃在人妖两境太古铜门背后的一处荒地之上,也就是如今的雁门关。
想来那云霞洞要么已入了九幽之地,要么便存在于那雁门关内了。
但光阴似箭,时过境迁,沧海也会化为桑田,而这一张小小的丹方,竟已悄然度过千载岁月。
上次看见这张丹方只是偶然得见,没能看得仔细,如今细细研读了这所谓的上卷,也引起了陈若安不小的兴趣。
是要炼何等的造化灵药?上卷就已是一颗先天丹。
记下药方,将黄锦重新卷起放入书架。
这药方上所需的药材还有些棘手,名贵些的道璞山的库存中都有现货,只是有些药材过于偏门,像每年初始第一滴朝露,年终最后一炼的月华,还有百年白霜果。
前两样药材兴许可以去外宗碰碰运气,可最后的白霜果已绝种多年,只因它曾是‘小金丹’的重要药引,后被修士大肆采集,山下也因此多出了一片假丹修士。
说起这小金丹,不得不提炼制此丹的丹师柳扶风,此人是一个有真本事的骗子,他炼药造诣极高,甚至还有许多新颖药方,‘小金丹’便是其中一种。
柳扶风还未横空出世前,世间流传着一句‘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
当他出世之后,年年的金丹越发不值钱,如雨后春笋,俯拾皆是。
但‘小金丹’终归是丹药,就有药效将近之时,到那时若不服用他手中的另一种‘续元丹’,就会假丹破碎,轻则跌境,重则伤及大道根本。
所以,柳扶风凭着这两种灵丹笼络了不少假丹修士,尽管比之真正的山上金丹客,两者乃云泥之别,但胜在人数之多,毕竟为‘朝闻道夕可死矣’的修士,比比皆是。
好在柳扶风此人行事极正,他麾下的假丹修士,也从未行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反而处处为人间生民谋福祉。
哪里河提泛滥,洪水滔天,哪里山体滑坡,岩石堵塞,哪里就有他麾下假丹移石镇江,这也是正道人士能容忍他广撒丹药的原因之一。
且不论他行事如何,但此人在丹道一途上的造诣着实令陈若安钦佩,闲暇之余,陈若安也自学过炼丹,深知此道博大精深又难以登堂入室,连他也是花了大半天时间,废了一两炉丹药才窥得一丝真意……
外人得知定会感叹一声:实在是太久了!
找到了丹方,陈若安决定先前往外宗库房找找药材,实在无计可施后,再去师父那儿打打秋风。
走出丹鼎阁正欲离去,只见蜉蝣峰另一侧山崖之内有五彩霞光升腾,金戈铁马之音回荡山谷。
见着此景,分布群山峻岭之中的四位童子,火急火燎地凌空而上,各占一方。
有一位红衣女童兴许是太过着急,竟在云端摔了一跤,打了个滚,压垮了朵朵白云,知晓自己出了糗,粉嫩的脸蛋通红煞是可爱。
另一名黑袍童子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占好阵位,女童吐了吐舌头连滚带爬地站在了她的阵位之中。
封山之阵催动,漫天的异象与法器之音被锁在蜉蝣山中,若是以往陈若安少不了要去天工阁外候着,恭贺一声景战师叔又出神兵。
但自从他知晓,景战师叔两年前闭关开炉炼造法器,是为了给他凑上一份聘礼,他便开始处处躲着景战师叔,生怕师叔要抓着他一同前去送礼。
要说当时陈若安也是死命拒绝,但景战师叔却说,道璞山开山以来第一次嫁师侄……不对,师侄娶媳妇儿,必须隆重才好。
好像整座道璞山对于这桩婚事,只有陈若安一人觉得不好,甚至远在太古铜门的师兄与师侄们,同样发回了以表祝贺之意的千里飞剑。
金戈之音暂歇,彩霞也随风散去,只见山崖间有一道锐利至极的金光绽放。
陈若安掐指一算,此时适宜溜之大吉……
可天上封山大阵尚存……
不管了,还是先走为妙!
陈若安腾空而起,化作一道贯日长虹,穿破阵法而去,而阵眼之中黑袍童子怒火中烧,重声说道:“是山中哪处灵兽,好大胆子,竟敢私自离山?!”
若不是此刻维持大阵分身乏术,黑袍童子必当亲自追出山外将其捕回,再罚它驮运清泉矿材百年。
一位身着白袍的白净童子小声说道:“好像是陈师叔,我今儿还碰见他上山来着。”
黑袍童子听见这话更为恼怒,陈师叔是何等的风雅才绝之人,岂会行这般鸡鸣狗盗之事?你这是刻意诋毁师叔,真是其心可诛。
于是黑袍童子边操持阵法,边冷声说道:“白牙,你这几月功课退步太多,今晚将《天工开物》抄上百遍,莫要忘了炼器根本。”
“啊?”
白牙嘴角一抽,心中暗自说道:“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