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安侧目看了一眼这三具白骨,紫府中有剑振动,白雪还在纷飞,天地却为这一眼停滞了一刹,骨妖周蔻怒火还在眼角眉梢,身后那俩的嬉笑也还在嘴边,可就连恐惧也生不出来,陈若安自她们面前走过,三具晶莹白骨骤然崩断,化为满天齑粉又被风雪压下,它们幻化而出的肉身也彻底消散。
伪地仙境尚能压寻常金丹一等,但陈若安何曾寻常过了,若不是这三妖托大,一开始就祭出合骨法门,那地仙境巅峰的妖物还有一战之力,但也仅仅是多挨两剑,只因陈若安身在幸川峰,便大为不同。
安抚下紫府中,才出一剑不曾过瘾的本命剑,陈若安踏上了竹楼推开秋水的房门,只见一片虚无已扭曲了整间屋子,连楼外渗透进的日光也照不清晰,勉强能看清中间那道细小的裂隙一张一合,仿佛一张噬人的大嘴。
陈若安从袍袖中取出几张金黄符篆,布下了一座九天玄雷符阵封锁竹楼,但以防万一陈若安仍旧传音给了朱莽,简单说明了一下此事,请他看守这道妖隙一些时日,直到陈若安带着三位弟子回山。
还在竹楼苦写拳谱的朱莽闻声,立马远游而至,事关九幽妖魔可不是小事,还出声说让陈山主放心前去,老夫的九境也不是纸糊的。
陈若安点点头,随后一头扎进了虚无之中。
在陈若安于道璞山消失的一刻,无名山上的陈青冥心神微动,同时也察觉到了幸川峰所出现的异样,陈青冥隔着两山一眼看穿了虚无之后,那被撕裂成碎片的布袋。
陈剑仙冷笑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但见天无异动,他又不免担心起了小若安,九幽之地凶险万分,连他陈青冥也不见得独闯九幽,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他抬头看着这天地十山的牢笼,大雪纷飞,天穹苍茫,连绵山脉沉默禁守,陈青冥这般的剑仙从来便无自由。
但小若安倘若出事,三教再阻拦于他,他就先问剑圣人佛陀便是,至于道教的真人神仙,千百年前都该打服了不少。
道山多事,人间也苦。
今年的冬日可不止冷了幸川峰,居于北边的百姓还算好,风雪再大,烧着炉火裹着皮袄咬咬牙也能过活,可南方每年冬天的寒潮本就湿冷今年更为刺骨,不少州府已路现冻死骨,虽还是些无家可归的游民与乞丐,但那一具具冻僵在路边、寺庙、桥洞的老人小孩,不也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吗?
各州刺史皆上奏天子请赈灾令,而承明殿案头上摆着那十多封各地州府的文书,也令楚钩忧心不已。
请了户部尚书卢克群前来议事,问他今年岁余还能挤出多少银子,卢克群面露苦涩说今年祈年朝南征北战,损耗军械粮草无数国库也所剩无几,给出了一个大致数目,赵钩便让他退下了。
十六万七千多的银钱就好比石沉大海,甚至砸不出一个大些的浪花,卢克群走之前还请天子动用官家内库,而满朝文武皆不知,祈年朝数千年的家当,早已在这三年间挥霍一空,至于天子拿去做了什么则无人得知。
“咳咳,备车,孤要去一趟赵府,不要动用依仗,当作微服私访即可。”楚钩对着玉帘边站着的年轻太监说道。
“诺。”年轻太监应道,随后慢慢退出承明殿。
太平坊首第一家,便是那气派庄严的赵家府邸,赵儒这半年来一直过得小心谨慎,甚至上次赵老二砸了徐谨的船,也被赵儒扭着登门赔罪,两个小辈还是相互看不顺眼,却不妨碍两只老狐狸书房喝茶。
而老三自从打姑苏回来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顾家一家老小百十户人因他而死,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每晚入梦耳边总有哀嚎惨叫萦绕。
老大赵玉树仍在游历人间,不回来也好长安城暗潮汹涌,他一金丹修士激不起什么浪花,他所处的玉山书院也是一样,如今已没了圣人坐镇的玉山书院,恐怕明年就会从儒家一百书院中除名。
“老爷,那柳先生送来的柳种真是奇异,满院的树木花草都被雪打枯了,没想到那株柳仍是绿意盎然,还开着花。”裹着冬装体态更为宽大的赵福,迎着出去溜达了一圈的赵儒回了府,挑了些有趣的事情说与老爷听。
赵儒今天穿着一身竹纹厚袍,腰间系着一块玲珑红玉,他乐呵呵地指着赵福说道:“那你就像伺候我一样,把它给伺候好了,说不得还是一样祥瑞,赶明我便去敬献给天子。”
赵福搀着老爷见已走进了内院,才低声说道:“那可不行啊老爷,祥瑞得咱们自家留着!”
赵儒拍了拍他胖胖的身子笑道:“小家子气。”
等赵福将他搀回书房后,赵儒抿了一口水温恰好适中的热茶问道:“二公子去哪儿了?”
“二公子进宫找娘娘玩耍去了。”赵福矮着身子伺候在一旁。
赵儒将茶杯放回底座叹了口气,心里念叨着老二还是收不住心,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赵福将他的笔墨纸砚摆上,今日观长安雪景有感,试着看能不能再出一佳作。
赵福刚从里间取出老爷珍藏的文房四宝,书房的门便被一红衣太监推开了,见着他身后就是鱼龙白袍的圣上,赵福一哆嗦连忙拜下。
赵儒也见着天子来访准备起身行礼,却被楚钩搀起说道:“今日只是女婿来见岳父,不是君臣会面,不必见礼。”
天子如此说了赵儒也就坦然坐下,楚钩坐在了赵儒一旁,招手挥散了众人,诺大的书房便只剩下了楚钩与赵儒二人。
“岳父,近来身子可好?”楚钩与赵儒寒暄道。
赵儒笑言:“还算健朗,适才溜达了一圈回来,午间用饭也可食一斗,舞剑一个时辰不停。”
“岳父仍可忙里偷闲,不像小婿整日躬身案牍,每一封公文不敢不细究,每一道政令出台,无不与给肱骨大臣三思再三思,就是想让祈年朝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谁料人祸易辟,天灾难逃。”楚钩叹息着说道。
赵儒身居高位,自然也知晓南境严寒成灾之事,但赈灾事宜向来归卢克群管,赵儒也不会真认为天子只是随口寒暄,在他面前提起。
“南境灾重,百姓苦不堪言,赵家身为勋贵愿出一份力,为南境百姓安置一些热粥暖棚。”
也不得楚钩提起,赵儒率先说道,只要是花钱能解决的事赵儒一向痛快,他怕就怕楚钩此次前来是找他合计什么。
楚钩紧握住赵儒的手,分外感动:“祈年有此良臣,百姓有此长辈,实在是我朝之福!”
赵儒连声称不敢:“全是仰仗天子圣眷,才有赵家在长安的一隅之地。”
“长安可不只一个赵家,岳父这几日不妨帮南境百姓去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半分慈悲之心……”
楚钩走后,赵儒重新回到书房,他坐在上方手中摩挲着念珠,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安坊街的住户非公即侯,都是祈年朝高不可攀的贵人,东边是徐公府,北边为钟公府,祈年朝四大家是每代天子的心病。
楚钩走在茫茫雪间,神情淡漠,哪有方才赵公府邸半分言溢于表的真挚之情,红衣太监为他撑着伞,楚钩环视四下,黑墙高竖,宫里宫外皆是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