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荀圣带领七十二贤人,三十六君子远赴雁门关太古铜门至今未还,玉山书院可谓江河日下,每年儒教文会再无能撑起场子的学生不说,连一些个象征文运的异物也留不住。
文采蝶飞来又走,翻书风寻不得俊彦良才,一只又一只书虫躲进书馆老旧的篇章里,白鹿隐匿山野,麒麟终不现世,千载玉山如今就像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书院。
顾知意在玉山生活了半年,早已习惯了王周这个的名字,也习惯了每日同同窗一齐上学休课,习惯了夜间一盏油灯,香茗置于案头,手持一卷儒家经书一坐便是一宿。唯一不变的只有仇恨。
一入玉山,即是修学也是修行,半载以来,王周从一个普通书生,如今已成了一名儒家归真境的修士,然而与他同期进入学院的学子,还有不少人仍在去凡境。
但归真至游方是一个坎,王周不知自己要在其中熬上多久。
儒士修行,更注重对儒道的认知,就如佛理一般,参透了就进境参不破就枯守。而儒道也不过是老夫子后,众圣人的道理罢了。
王周进玉山有些出乎岑溪的意料,他知道南风先生曾是玉山书院的一位先生,他可以举荐非玉山学子进山修学。但岑溪没想到的是,那一天来得跟他预期中的,足足早了三年。
玉山上的雪落得大气,一簇接着一簇,如棉花,如柳絮,如鹅毛从天空飘飘洒洒,为大地铺上一片银白,入目一片洁净。
王周搓着冻红的手再笼进袖中,风雪吹得脸庞生疼,只好低着头往回走,路上偶遇几位还穿着白衣薄衫的,那都是有名作的师兄,他们有学院奖励的暖玉或温石,自然无惧冰天冻地的寒冷。
“往年也是养冷吗?”王周问着同行的一位师兄。
那位师兄姓钱单名一个正字,是早他一年入学的学子,可惜去年升学考核有一门《礼记》未过,今年只有跟着王周这些新生再学一遍。
钱师兄裹着袄子,胳肢窝下夹着本书,手也笼在袖中低声说道:“往年哪有这么冷,今年的天气怪邪门的。”
话说的多就别怪风雪往嘴里灌,吐了几口后,钱师兄是再不肯开腔说话。
两人走过一条条被雪掩埋的青石路,路上不少学子也似他们这般埋头走路,想着回了房间燃起炉火就温暖了。
眼前往日古香古色的屋舍,也被大雪铺上了一层银白,走在前面的王周赶紧打开铜门,走进积满雪的院子,往右侧自己的房间走去,钱正则进了左边第一间房,进去后连忙关上房门。
王周弹指而出一簇火苗,点燃了铜炉里的余炭。炉子里的木炭为学院特制,无烟无尘,经久耐烧,就是价格稍贵了些。
往常这一炉子炭,足够抵王周在书馆勤工俭学半个月的工钱,今年实在天气严寒难捱,学院免费提供给他们这些低境学子,不然王周这个冬只有活活冷死。
玉山书院的学子管你什么身份地位,都要去勤工俭学,小公爷夏日也得帮着先生撑船,宰相嫡子也得在书馆里收拾整理书籍,你只要还需要吃饭,还有用得着钱的地方,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当然有文采的才子躺在家里也能收银子,随性写上一篇诗词等着它上了诗榜,就有学院管事亲自给你送钱过来,能有一手好的丹青也是如此。
君子五艺琴棋书画诗中,有一技之长拿得出手就饿不死,可惜王周胜在勤勉干活利索……
将手烤暖和了之后,王周继续埋头书案研习书经,明日副山长讲《求学篇》他得先好好温习一遍。
而爱书如命的钱正,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却是照料书案上,那株只有巴掌大的青绿小柳,见它仍充满生机,钱正才送了一口气,随后点燃炉子坐在桌前,为它轻声诵读《礼记》。
小柳有灵,在字字玄妙的道德文章滋润下,枝条摇曳,竟开出了红花。
钱正眼神炙热,诵读得更为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这被他视为文运之所在的小柳,严冬开花,是为异象,换句话说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求学之路,一如此吉兆。
窗外飞雪更甚,行路时被雪遮盖眼帘已看不清道路,玉山书院的先生学子也尽皆回了住处,不少人在窗口赏着这罕见的苍茫大雪。
而这白茫茫的天地间,一道身影孤独地前行着,他走过玉山学堂,穿过问心廊与七步阶,终于在一处古亭中‘偶遇’了玉山书院副山主,文洛。
那袭青衣抖落一身风雪,走进亭子见着坐在石凳上煮茶的中年男子,礼貌地说了句:“许久不见,文先生。”
“如今常在丹书药经上见你著名,一想你还如此年轻,我炼丹也百年有余可也只是痴长些岁数,惭愧惭愧。”文洛伸手示意青年男子坐下。
“文武百家各有所长,小子只是侥幸于丹药一途有些天赋罢了,远不及文先生学识渊博,著书论经,教书育才。”青年男子坐下后,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谦逊回答道。
“一介书生罢了,只能教教书了。”文洛为青年男子斟上七分茶,茶是顶好的玉山青叶。
“宗明玄可不一定这样认为。”青年男子抿了一口玉山青叶,清香绕齿,余味悠长,名不虚传。
“哈哈,还是你小子有意思。”文洛放声大笑,笑声回荡亭中散入大雪之中。
宗明玄,一位一夜之间声震长安之人,早年间身负刀剑,是罕见的金丹境剑修刀客,他在一日醉酒后,来过长安玉山书院大放厥词说过,玉山书院只教得出软笔杆子,出了玉山就是任人拿捏的鸡崽,没一个能打的。
刚好被远游回山的文洛撞见,读书人脾气各有古怪,文洛便属于那种不爱与人讲道理的,据他自己所说,平日读那么些书,能明悟的道理没有几本,还要说与那些碍眼之人,这又是何道理?
于是,文洛先生很不客气的掰了根树枝就打,任他宗明玄刀剑尽出,手段尽展,最后也被打得满身淤紫,在玉山书院门口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自觉无颜见人,急忙逃离了长安。
长安城所流传的四大废物中,就有着徐沉香的老二,司马家的宝马,晏滨的珠子还有宗明玄的刀剑。
第一句请自行理解,第二句这司马家的宝马人人都可以骑,就是主子司马榭不能骑。
那晏滨的珠子,是兵部侍郎晏滨天价从一位方士手中求得的夜明珠,而那夜明珠,夜明珠,夜来却不明。
宗明玄的刀剑可是为他挣足了名头,随口一问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能明明白白道出典故,堪比那长安四害。
“长安如今并不太平,你敢一人潜入长安胆子不小。”文洛知晓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的来历,也知道他除了丹师的身份外,真正的他暴露之后,面临的将会是整座长安城的追杀,而他依旧来了。
“学生也是无可奈何,大道之途争了就要争到底。。”
文洛沏上第二杯茶,看向眼前这位曾经的学生,眼神深邃犀利,直指人心。
“你废尽力气,甚至搭上赵儒的线进来见我,不仅仅是叙旧吧。”
“学生知道先生与道璞山景战真人是至交好友,他来长安一定会与先生见上一面,学生斗胆,请先生为学生引荐一番!”青年男子郑重说道。
“景战要来长安了?”文洛面色凝重,长安如今本就是一淌浑水,这暴脾气道士来了指不定得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