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战这一指,打破了长安城君臣之间微妙的僵持,无数狼子野心之人,以为钟国公终于要与小天子兵戎相见,划分天下。
天子密藏的玄天监,今日一半高手尽数葬身雪中,无人敢去掩尸,而就发生在太平坊的事,坊内勋贵大族尽皆做出了应对。
赵儒在书房踱步良久,他根本无法想象天子大好的局势,会因为他的一句‘这可是长安城啊’而溃败,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南境雪灾,如今可不是起兵戈的时候啊,赵儒不关心是他楚家坐天子位,还是钟家掌国鼎,他忧心的是祈年朝境内无数黎民百姓!
赵儒走出书房,寒风夹杂着的冬雪让他冷静了不少,当务之急仍是要去各家筹集赈灾款,也顺便去敲打下那些野心勃勃之辈,要让他们晓得百姓在受苦,谁敢动乱长安,就准备迎接赵家的雷霆震怒。
而老钟那儿赵儒叹了口气,国祚之争,容不得半点留情,倘若天子身死皇城,他赵儒则有愧先帝啊……
长安震动,震在万千修士武夫心湖,也震在玉山书院之上。
当还在与学生饮茶论事的文洛,得知景战今日已到了长安,还在太平坊杀了玄天监一众高手,又与钟国公回了钟府后,文洛卷起坐于对面的学生,从古亭消失不见。
“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个人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坐在钟府大堂,景战喝了一口玉龙茶,难得有些歉意地说道。
钟定国放下手中茶杯,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也是迟早的事,说来我还得谢过真人,真人此举也算帮我下了决心,我近来的日子想来也能松快许多了。”
天子年轻气盛,今日又在景战真人手上吃了大亏,想来等景战离开长安,他是要施展彻底铲除钟家的手段了。
钟定国也无惧,千年大族又曾手握过重兵的钟家,在祈年朝三十万士卒里不知有多少故旧亲朋,就拿那云虎骑来说天子收回之后,虽将一只百战雄师拆散于军中各部,但只要他钟定国登高一呼,云散云聚皆在一念之间。
再者天子有玄天监,钟家也有悍不畏死地家臣供奉,就连最让钟定国忧心的,天子那藏在深处所谓的依仗,今日也算水落石出,有道璞山这段姻缘,钟定国还真不怕了。
钟定国没做天子的心,祈年朝呆不了他就带着钟家去大姜,大姜不行还有奉天朝,人间之大,楚钩不是那大周历代执天子剑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周亡后,再无一统天下的帝王,昔日尚有神人为天子剑做鞘,后世但有称皇称帝者必有不祥,如今只能尊称天子的楚钩,如何拦得住钟家?
两人还没聊两句,钟府管家钟始明来告,说是玉山书院副山长与一位陌生男子,前来登门拜访景战真人。
钟定国看向景战,虽然他不知玉山书院的文洛,来拜访景战真人为何,但见与不见是得景战拿主意。
景战知道今日惊扰了长安条条因果脉络,而好友文洛应该是来说道理的,但景战做都做过了,现在几十具尸体还摆在雪中无人敢收,道理来晚了。
“文洛是我好友,可以一见。”景战说不来弯弯绕绕地客套话,于是直言说道。
一身白衣文士,身后跟着一位青衣男子,两人穿过玄关,迈过莲池,曲长深廊终有尽头,终至钟家大堂。
文洛刚进门也不顾钟定国就在一旁,就朝着景战说道:“你个牛脾气道士,何至于此啊?”
钟定国起身向着文洛一揖,玉山书院文洛,且不提儒教之中所盛传的,下一个百年定有圣人出,圣人何在?玉山文洛也,仅凭文洛先生厚德流光,不同俗流的为人也值得钟定国一礼。
儒教中人都极讲礼数,文洛是个别,但他也是还了钟定国一礼,不为其他,只为其人也。
文洛与他的学生入座,钟始明重新进来上茶,还带着些瓜子点心吩咐丫鬟摆好后又退了出去。
文洛坐着茶也不喝,直勾勾看着景战,看样子是要一个说法,景战不屑去说那谁是谁非,反正他做了也没吃亏这事就算了了。
最后还是钟定国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文洛听明白后叹了口气,楚钩终究还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但有些道理不得不讲,景战这突兀地横插一手,还真如他与柳扶风在古亭饮茶赏雪所料,长安最后的温情面纱已被扯下。
“你这活了一千多岁的老妖怪,还这么沉不住气,跟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置气,你可知道祈年朝一旦内乱,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三教定下的三朝鼎立的国势被破,你是要担天大的因果!”文洛避开钟定国与柳扶风,以心声传音给景战,有些事情没那境界却知道得太多是取死之道。
景战还是觉着无所谓,对他来说没杀那年轻天子已是给足了三教面子,至于文洛所说三朝鼎立的国势,从大周江山破碎到楚、姜、魏三家瓜分天下,道璞山从来不曾觉得,三朝鼎立是稳固人间气运最好的方式,反而认为这是对人间的一种无形削弱。
“我心里自有分寸,数千年以来的气运之争道璞山已一让再让,这次落子长安即是伏笔也是阳谋,我身在长安等天下诸君前来破局便是。”景战坦荡说道,山上之人最忌插手人间之事,虽说各方势力不可能没有暗布棋局,但将棋局摆在明面上的至今只有道璞山一脉。
“随你们去罢,玉山势微,只能护一茬读书种子,打生打死也好,反正自有圣人出世拨乱反正,还由不到我一区区贤人操心。”景战话已至此,文洛也听得明白,这是道璞一脉的决定,而不是景战单纯地任性而为。
文洛可以指责景战说他的不是,但文洛却不能插手道璞山之事,一是因为道儒有别,二则是因为敬畏那位以道璞为道号的老人。
“喝酒去?”文洛开口说道。
景战笑道:“不喝,我是来拜访亲家,又不是来找你文洛。”
说罢,景战看向已眼笑眉飞的钟定国说道:“我还带来了件礼物,算是我这个三师叔给的聘礼,景战一生只会杀人、炼器,能拿出手的东西也难是何等祥瑞之物。”
景战招手,房门大开,停在后院的那辆马车里,横放其中的化天戟受召而去,立在钟定国书房之外。
化天戟浑身赤红,戟尖呈金,由四种奇石异铁所铸,出世后又被景战带去太古铜门寻了一处裂隙,让其饱饮妖血,终成破邪降妖之势。
柳扶风看着门外安静屹立的化天戟,对景战真人出手便是一把半仙兵的家底,有些瞠目结舌,这就是道璞山的真人?
钟定国同样吃惊,什么时候半仙兵已如此不值钱了?先有那柄远道而来的飞剑,如今又有一金戈之气难挡的化天戟,让千年大族,才传承下一件半仙兵的钟家有些自惭形愧。
钟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这如何使得?但还是长者辞,少者不敢辞嘛。
钟定国谢过景战真人心意,说定不让仙兵蒙尘,文洛却在一旁打趣说,钟公爷境界还差了点意思,掌此仙兵如稚子舞戟,伤敌未果恐怕先伤了自己。
钟定国也笑言:“置于屋舍,辟邪也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