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聘礼,景战也没留下来用饭,更没想着与师侄媳妇儿见上一面,为小若安把把关。而是告别钟定国,与文洛上了玉山书院,至于为何从叨扰钟家变成了叨扰文洛,还是景战觉着在钟家呆着比较陌生,人不相熟说话就要讲究用词语气,太不痛快,所以文洛一邀,景战就应了下来。
三人从太平坊步行到玉山书院,一路上雪势不见停歇,再这般漏雪下去,南境雪灾恐怕将演变为一场国难。
太平坊隐匿在各处的尸体,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被雪埋得深了,有一位少年躲在门坊后荒弃的破屋中,少年穿得单薄以至于蜷缩在角落不停颤抖。
他透过破屋漏风的破洞,见着那位弹指杀人的道士要离开太平坊后,又赶紧将头缩了回去不敢久视,以免被这修为不知茫茫高的道士察觉他在窥视,顺手就送他投胎去了。
心中默数了一千个数,少年重新将头探出,见长长的太平坊内已无人踪只剩风雪,少年一咬牙冲出了破屋,他先前记下了几具尸体的位置,他得赶紧去挖出来否则被雪埋得深了,他垂涎已久的那柄剑就难扒下来。
文洛一路忧心忡忡,这大雪连天又逢天寒地冻,那些贫寒门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玉山书院可开设粥棚,分发炭火,但也只能帮扶长安一地,祈年朝不小东西南北吞并了前周一半的版图,而地广之下朝堂若再不出赈灾令,祈年朝境内不知今年冬天会死多少人。
读书人有时比出家人还要慈悲,这其中不得不说有一大半是因书读得太多。
而学儒的天子往往比礼佛信道的天子,更有明君之相,这其中牵扯着三教的本质学说,也涉及到了三教之争,其中因果除却三教鼻祖无人敢谈论过深,
而祈年朝当今天子,好似从未正经的学过哪一教的学问,从祈年朝立国以来官家便信奉道教,大肆灭佛,先帝在位时已有转变教三个儿子学儒,未有三年之功先帝驾崩,三个儿子为天子位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更受世俗道教青睐的楚钩,得以坐稳天子位,但如今他的位子在明眼人看来,已是岌岌可危。
天子回宫,骁勇营得召令接管宫城防卫,而楚钩则回了泰和殿安歇,直面景战已耗损他太多心神,刚服下莲生所调之药合衣睡去。
出了泰和殿的莲生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传出一柄飞剑,由深深宫墙前往道合山天师府。
景战下山入长安,这是出乎身处明里暗里的三教众人意料的事,以景战的修为境界一旦入局,事先埋好布下的一切伏线脉络,都将随其发生不可预料的转变。
十一境修士对世事的影响太过深远,本就是如蛛结网的长安城,没等来苍蝇小虫,却挤进一头老虎,老虎身形庞大会撕裂蛛网,而要想制衡老虎,就需要一只与他大小相同的蜘蛛。
搬救兵这事不算丢人,只是需要顾虑的地方太多。倘若真有两位十一境对峙长安,极有可能演变成两位神仙的大道之争,这是天师府不愿看到的事。
每一位十一境的仙人都弥足珍贵,皆是身系教内气运之人,一旦折损将祸及道统。
好在祈年朝今冬严寒大雪,景战道法再高,如今身在长安也得顾虑国难之下,那些苦苦求生的百姓,也为天师府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应对。
莲生走在恢宏的前周宫城,无数脉络自心中过了一遍,他突然仰头身上落满了白雪,他想了一百种对策,却仍只有先生亲临长安才是真正的解。
倘若大道之争格局即成,在两位十一境仙人身前,那潜藏在长安城的各方势力不过土鸡瓦犬,但让莲生心生不安的是,这是人算还是天算?
景战一行去玉山的路走得极慢,像是先要走遍整座长安城。
在东市的牛家肉铺,景战问了屠夫一句猪需几刀宰杀,你又能挨上几剑,惊得面容憨厚的屠夫连忙关了肉脯,淋着大雪出城。
开在东市僻巷的棺材铺里,那阴恻恻的掌柜不愧是做死人生意,胆子比那屠夫大了不少,在景战问他棺中邪祟养了几载,掌柜仍能神色无常的回道三十年有余。
那就当三十年,三十年斩你三百年修为不过分吧?
景战一行出了棺材铺,掌柜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腹部抽痛,紫府间的金丹蓦然多出了一道小口子。
而挂在房梁上垂下的,被封邪符篆紧缠的朱红棺材里,传出阵阵瘆人的哀嚎,掌柜一拳打在棺椁上,他眼神阴鸷低声吼了一句:“不要命了?”
出东市去西街,其间有一十字路口,路口处有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跪在大雪中,面前摆着一破碗已被风雪装满,空荡无人的街市也不知他能乞来什么。
景战路过时蹲在老乞丐面前,问了句莫名其妙的亏不亏心,那老乞丐却是一笑,露一口与刚上幸川峰的朱莽有得一拼的稀疏黄牙,说着你情我愿之事,老乞丐我又没偷没骗没抢就坐在这里,别人乐善好施我管不着,景战真人也管不着。
又是一个不知景战脾气的,文洛摇了摇头,连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柳扶风也明白了,谁要是跟吃软不吃硬的景战真人对着干,都没个好下场。
景战说了句确实,随后起身走了。
老乞丐继续跪在原地,觉着这道璞山的道士管得忒多像个娘们,刚动了念头,老乞丐眉心出现一道血线,人也被分成了两半……
千年道行,一剑即灭。
诺大的长安城一处处去找太麻烦,玉山离这不远还是先上山去,三人登临山巅,景战望向洁白人间,目之所及,如观掌纹。
文洛让书院里的一位弟子温了两壶美酒上山,大雪停歇之前他便打算一直守着景战,雪停之后,文洛就离开玉山书院回中土儒教,长安城里的打生打死,眼不见就与他无关。
柳扶风敬了先生与景战真人一杯酒,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相求,求景战真人能帮他炼制一物。
景战早已看出柳扶风原形不俗,听闻柳扶风所求之事后,绕是景战也有些棘手,但却不妨碍他欣赏眼前这位,有胆识有智慧的年轻人,要是品性能有小师侄一半的好,那就是真好了。
景战应承了下来,不过说是要等长安事毕之后,柳扶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真诚谢过真人后柳扶风便下了山。
长安的柳才栽三百株,离他与赵儒所说的十万之数还差上不少,仍重而道远,还需勤勉才是。
柳扶风下山后,景战与文洛聊了不少关于长安城的秘闻,对于好友文洛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都要走了,有些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
而文洛自始自终只问了一个问题,是关于景战的小师侄,是否真要娶钟家明珠之事,景战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这些谁也做不了主,这要全看小若安的意愿。
文洛则说他精通一些摸骨看相,有机会帮你那宝贝师侄算上一卦姻缘。
两人对饮,天地大雪,景战方才一句谁也做不了主,虽然平淡,但在文洛听来,眼前不再背剑匣的景战,仍是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气道士。
事到如今三教内外早已看得清楚,陈青冥的唯一嫡传与那钟离是真真的天赐姻缘,要知天予弗取,反受起咎。
景战却直言,它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