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我大姐说,在我和我哥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家穷得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我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得了哮喘,大概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吧,我爷和我奶奶都相继去世了,所以我爹的病,在那个时候,就这样得成并留下了病根,
那时候生产队里的粮食,是按每家的劳动力(就是能下地干活的人),每天的出工多少来分的,当时去地里出工叫挣工分,我家,我爹干不了重活,我们队的队长就分些轻省活给我爹,顺带让他给队里喂喂牛,这个也是能挣公分的,只是肯定比不上人家那些什么都能干的挣工分多,
我妈在几年里相继生了我大姐,二姐,三姐,现在想来,我妈在那个年代里吃了很多苦,为了养活几个孩子,多挣点公分,让家里能多分些粮食,那怕怀着身孕也要去下地,听大姐说,我妈基本上每次生了孩子,都没好好的做过月子,也就养个半月二十天的就去下地了,也正是如此吧,我妈到了四十几岁身体就已经很糟糕了,
我三姐的生日是七月初七,那年的收成不好,我家的一日三餐都难以维系,更糟糕的是,我姥爷他们村的派系斗争,把我姥爷和大舅都牵连了进去,因此,被公社里的人给抓走了,姥姥在跟公社的人拉扯中也受了伤,住进了医院,
而我们家,大姐七岁,二姐三岁,三姐才三天,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在那个年代,树叶,野草之类的都是可以拿来吃的,我妈经常挖些路边嫩的的野草,或树枝头的嫩尖拿回家,掺上玉米面蒸窝头,或剁碎了熬成菜糊粥,
我家的房后有一棵老槐树,长得很茂盛,我妈老早就惦记着人家那棵树上的叶子了,只是,那户人家在当地是个大家族,非常豪横,我妈也只是心里惦记,却从来没去碰过他家的树,
然而,这一次我妈觉得我家的日子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所以,那一天,也就是三姐刚出生三天的时候,我妈用围巾把头包裹严实,背上用布缝的口袋,交待好大姐在家照看两个妹妹,她就出门了,
我妈出门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大姐在家听到了我妈哭喊的声音,大姐说,母亲的哭声很凄厉,而那时候她也不过才七岁,当时把她给吓慌了,慌乱的顾不上二姐和三姐了,她赶紧往我家房后跑去寻我妈,
对于当时她看到的情景,大姐在后来每次讲起来,都会时常哽咽,母亲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的把那个布袋护在怀里,嘴里哀求着“冒子爷,您高抬贵手吧,救救我家几个孩子吧,我家实在没有可吃的东西了”,那个叫冒子的人,在我们村是大辈儿,按辈份论,我家得喊他爷,然而,我妈口口声声喊爷的这个人,弯下腰抓着我妈腋下的布袋使劲一扯,就扯了出来,嘴里恶狠狠的说,“我家的树叶也是谁想吃就能吃的嘛?我今天就算喂猪,也不给你家吃,有本事让你男人去挣去呀,”,紧说着,那个人就把母亲布袋里的嫩树叶,倒进了他家的猪圈,随手把空布袋扔到了我妈面前,
母亲,绝望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个人,背起手没事人似的转身回了家,大门也随着咣当的一声关上了,母亲看他回了家,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赶紧爬起来,奔向猪圈,可是已经晚了,那些嫩叶已经被猪吃得所剩无几了,母亲瘫软的又坐在了地上,大姐跑过去抓着母亲的手,使劲的想把母亲拉起来,可母亲的身体重入盘石,“妈,妈,你起来,起来咱回家,咱回家吧,”大姐无助的哭着,母亲抬起头,两眼无神的看着大姐有气无力的说“大丫头呀,妈没用呀,没给你们护住吃的,家里啥都没有了,你们又要挨饿了呀”,
这时候二姐光着脚一路哭着一路找了过来,看到大姐和瘫在地上的我们的妈妈,她哇哇的哭的更厉害了,
我家的难关是怎么度过的呢?听我大姐说,那天黄昏,在医院的姥姥,算着日子想着我妈到了生的时候了,所以打发二舅过来看看,顺便送来了玉米面,红薯面,还有十个鸡蛋,
每次我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我爹,这个一家之主,都是不能指望的,他只会抱着头唉声叹气,这次甚至害怕,房后的人来找他赔树叶,所以吓得早早跑去牛棚喂牛了,
那个年代里,每个村都分成了几个生产小队,耕种的土地也被画上了地界,虽然同在一个村,但,队和队之间,户和户之间却并不是那么友好,
我家房后的那家跟我家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他家在三队,我家在八队,所以尽管住在了房前房后,而他家,却并不会给我家留什么乡亲情面,那怕只是树上的一把嫩树叶,
说起来,我三姐出生那会我家的日子是最困难的,那一年,因为天气的原因,地里的收成不是很好,队里打的粮食大部分都交了公粮,村民分到手的口粮都是很少一部分,尤其我家,我爹经常出不了满工,我妈又因为怀了我三姐耽误了出工,所以我家分到的粮食可想而知,
我三姐在我家一直是个奇迹,她打出生就没有吃饱过,我妈的奶水肯定是不足的这都不用猜,然而我三姐,就跟路边自由生长的野草一样,全家她最小,最够不着吃喝的人,却是家里长肉最多的一个,一天天的,她好像喝口西北风就能养活着,
为了多挣工分,多分点粮食,我妈在我三姐十几天的时候就去下地了,队里会给带孩子的女人们,一个小时回家喂奶的时间,但也是要扣半分工的,,好多女人为了挣工分,还是会下地的,当然,像我妈这样月子都不坐满的,全村也就她自己,
但,我妈,那时候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我大姐可以帮她带着二姐,看着三姐了,她可以安安心心的为孩子们去多挣些粮食了,而且,我二姐虽然才三岁,但已经能帮大姐做很多事儿,她俩甚至能把饭做出来,我爹和我妈下地回来,偶尔会有顿现成的饭等着她们吃,当时我妈别提多幸福了,
我妈在三年后又生下了我哥,我哥的出生在六月中旬,六月,一年最热的季节,那个年代,电扇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不管天气多么炎热,人们都得扛着,然而我妈却没扛住,她中暑了,听大姐说,当时她以为我妈死了,还好,我姥姥在我家,姥姥经验丰富,在姥姥把我妈救过来后,就立即把我妈送去了我们公社的医院,一同送去的还有在襁褓中的我哥,
那天晚上,我家黑漆漆屋里只剩下了我三个姐姐,
她们姐儿三个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大姐和二姐担心的妈妈的身体,寂静中,三姐开始自说自话:“裹包(胳膊),困儿(腿),茂茂(钱)”大姐二姐被三姐逗得笑了起来,三姐也跟着咯咯咯的笑,
我妈从那次住院之后就落下了病根,每年夏天的时候就怕热着了,一不注意她就会晕倒,每次都很吓人,
这种情况在许多年过后,我妈才慢慢好起来
,我哥和我是我们家最享福的人,我哥是全家的期盼和骄傲,所以待遇自然是顶级的,这就不用说了,而我呢,打我记事起,家里就能顿顿吃上菜,也能吃上馒头了,
虽然我没吃过苦,但我在我家是挨打最多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除了我妈(也打过,只是少),就是我大姐没打过我了,别人是谁不高兴了都能踹我一脚,甚至后来,我可以随时等着她们来踹我,也可以说,她们不踹我我就去招惹她们来踹我,(她们,包括,我二姐,三姐,我哥,我爹),等她们踹完我之后,我就跑得无影无踪,让我妈去满大街找我,然后让她拉我回去,自然而然,我妈回去后就会骂她们一顿给我出气,
其实当时,我是一直在家里和她们斗智斗勇的,我一直拿她们当敌人看待的,每天都十级战斗准备中
在许多年过后,我们都长大了,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她们更爱我,没有任何一间房,可以比我们那个,曾经挤下了我们一家七口的屋檐,更温暖,更能为我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