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过处,往事流走,人之为物,究竟为何?
古来诸子百家,是否已有人得窥天地奥秘,入了那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渊宗卧于木床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如同一具死尸。
也许此样形容不对,可对于一位孤身少年郎来说,似乎并未不妥。
人世间大概只有寂寞不会欺骗自己。
人间纷扰缘起,多为名利客,穷极一生,无非财色而已,渊宗或许不是超脱之人,可他总是努力穷极此生的意义。
他吸一口甘甜空气,气自鼻间游走喉肺,既而入丹田。
此气甫入丹田,渊宗便不再呼吸。如此,久而久之,气无存余,他才会再吸一口,循环不息,自得其乐。
每每闭气间,他的心中,并无任何杂念,有时微妙非常,闭气无法忍受之时,几近窒息之时,他便想到“死亡”,人之一生,大概如是说:
一生平凡曰亡,一生绚烂为仙去。
渊宗立身而坐,盘膝冥想,思虑人生终极。
他冥想之际,有意无意运用起“皆字诀”,此诀非常类似佛家的说法,认为万物皆是平等。而“六甲秘剑”乃是用于临敌之际,所不同的是,于战斗时分,敌我自然平等,因此我无须争胜,然而,敌人若不失识趣,欺侮不退,便不可再退。
皆字诀于争斗之前,战意已息,心地空明,若敌再进,心便采取无情之道,所谓“人生亦老天难老”,入无情之地,便不再存有仁义,势必心不柔软,必斩敌人于剑下。
渊宗于此道进境神速,当然天赋不可缺少,但却并非至关重要一步,最为重要一点便是他修行极为刻苦,此点恰是功成名遂身退的前提。
他念随神转,诸般剑诀于心臆间交融,虽未到随心收发之地步,但却隐有感受世间万物呼吸之感,比之初学,已有不同。
忽地,一阵风过,寒意袭来,渊宗心生警兆。
他居青城后山多年,自然十分提防猛虎恶兽,更何况今非昔比,他已是初登无为天道堂奥之人。
渊宗平日,除暮色昏睡,余时均不解剑,为掩人耳目,虚空赠之剑袋珍藏于室,并未留用,而是自己以粗布麻衣自制剑袋,负于背上,剑不离身。
说来也怪,自当日出老君阁,居于后山木屋之中,他才惊觉此剑竟然异常沉重,或者几近那上古时分传说中的“玄铁剑”吧。
他心念甫动,此剑竟然传来极为冰寒之气,仿佛提醒渊宗,有外客来访。
此剑虽传来冰寒气息,渊宗却感觉这柄上古神器紫雷青霜剑,隐有跃跃欲试之意,似乎无论来者是谁,它均有一拼之力,此中异样感觉,流转于渊宗心间,玄妙非常。
只听三声门响,一人未谋其面,先闻其声,此人朗声道:“在下乃是青城虚蒙子座下第二小徒商心灯,有事拜见渊宗小兄,渴求小兄一见,小弟有事相告”。
他这一段话,一会儿子甚么小兄,一会儿子甚么小弟。
当真是让渊宗哭笑不得。
渊宗心理奇怪,青城惯例,除掌教真人,余人不得进入后山。
这也是多年以来,他居于此处,并无良朋益友的原因所在。
虚蒙的名头,渊宗自然听过,为何此人作为虚蒙徒弟,岂会不知晓此样禁例?
渊宗打开门,这才见到商心灯之面。
此君身形偏瘦而颀长,腰悬佩剑,剑隐映出翠泽,显非凡品,此君眼露慧光,鼻梁中正,唇角右侧有一细微黑痣,看来颇为严肃,实则并非城府谋算之人,他一身华衣锦服,丰神潇洒,单以外在条件来说,似乎比渊宗好过太多。
商心灯哈哈一笑,竟然仿佛和渊宗为故人,说道:“天天呆在前山,师傅严厉非常,若是换了前几年还要打屁股。”
渊宗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心随念起,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运气“临字诀。
渊宗心里感到方圆十里,就只有他和商心灯二人,此种感应非常玄妙,像是自生,又像是由紫雷青霜剑传来。
商心灯道:“哈,好老弟,真没想到你竟长得如此英俊潇洒,真是貌比潘安。
“你那一种无拘无束的眼神,我在青城清修多年,竟是未有见过。”
渊宗觉得此人颇有趣,于是说道:“师兄严重了。”
商心灯道:“哈哈,你怎知我比你大,你是几月几日出生,今年年岁几何?”
他首次相遇,竟然直问他人年纪,渊宗心地宽广,觉得此人于己投机,酒逢知己千杯少,良言也须良朋益友听。
渊宗心头一热,说道:“我出生时日——据师傅他老人家讲,他捡到我时,那日刚好为中元鬼节,后面尊师以大演天数算过,我却是生于鬼节,七月十二。
“今年十四。”
商心灯微微讶道:“怎的不是七月十五?喔,是啦,地域风情不同,有的地方过节时候本就不同。小子占了便宜,为兄比你小些。”
商心灯自说他的年纪比渊宗小,却又自称“为兄”,此君当真有趣非常。
渊宗道:“商小兄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渊宗不禁模仿起商心灯的语气。
商心灯一拍脑袋,道,“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小子糊涂!”
他自称自己为“小子”,又自己评价自己“糊涂”,此人当真另类。
商心灯道:“此来有两样事情交代,第一呢,送一封书信于你。小子你快看。”
商心灯说有两样事情交代,可见此人头脑清晰,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此君这一次的“小子”又是指渊宗而言。
只见此封信初看上去并无名姓,细看处,原来有一花押,渊宗与此自然非常熟稔,知晓那是“虚空”二字,显然为虚空手迹。
只不知为何,多年以来,虚空但凡写字,从未有潦草字意,此封书信,虽字迹可认,却有一种匆速之意,显是快笔写就,分明是虚空笔势。
只见信上正文写的是:
为师与你,缘分已尽。不可落泪,收好行李。
虚蒙若我,我如虚蒙。有缘再见,但毋相候。
此段文字以行楷写就,虽有行书意味,终是真书风味浓厚。
翻过信纸背面,原来还有一句话,似乎是虚空不放心,特意添增之语。
这一行字写的比正文略小,只见书的是:
此后一别,绿暗红稀,风流云散,不惟天南地北,后会无期!
好自珍重。虚空绝笔。
渊宗想到虚空多年深恩厚谊,不禁洒泪而下,各种滋味,一齐挤往心间,一时双眼落泪,一句言语不说。
商心灯似早料到此事,说道:“好小子,毋哭泣,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世间不是唯独只有你一个伤心人!”
他如此说法,似乎也有一段伤心之事。
渊宗不禁想到,古语所说:“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虽然此时并非用于形容男女之情,但他们作为男儿,有泪暗弹处,方晓均是伤心人。
商心灯正色道:“小子收拾好行李,随我去古常观,尊师虚蒙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