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万寿节,皇后一连几日,都忙着抄撰经书为皇帝祈福。西殿宽敞明亮,步步锦支窗下摆着花梨木长案,皇后坐在案前,临摹《金刚经》。
忽听善柔面带微笑来禀,道:“主子,皇上来了。”
皇后忙搁了笔,正欲相迎,却见皇帝一身玄色绸衣已行至门前。他袍角微湿,脸上含着笑意,不等皇后请安,便道:“不必多礼了。”
司衾宫人呈上便袍,皇后亲自伺候皇帝换了衣衫,道:“秋雨阑珊,皇上不必亲自来看望臣妾,有什么事让奴才通传一声便是了。”
皇帝似乎心情尚好,笑道:“朕好不容易得空来瞧你,你倒还要埋怨几句。”
如此家常的语气,让皇后受宠若惊,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您淋雨着寒。”
皇帝瞧见案上的经卷,道:“听太后说,为着万寿节,你这些天每日都抄录数十张经卷,辛苦你了。”
皇后心底一暖,道:“只要皇上龙体康健,大清国泰民安,臣妾不怕辛苦。”
皇帝换了衣,往炕上坐了,又命皇后坐在旁侧,道:“昨日朕去阿哥所看过永琏,他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到底是你生养的孩子,朕很欣慰。”稍顿又道:“宫中大小事务你都要管着,又要抄卷经书,小心累及身子。那些不紧要的事情尽管交予高贵妃、娴妃、庆嫔她们,你做决定就好,无需亲自动手。”
皇后笑了笑,道:“谢皇上关心。”沉吟片刻,又道:“万寿节苏常在落水一事,内务府已查得水露石出,臣妾想交由高贵妃处置,毕竟背后指使的林常在是她宫里的人。”
她小心瞧着皇帝脸色,那林常在身份虽卑微,但毕竟才承宠不久,皇帝的新鲜劲儿还在,要是鲁莽行事,只怕惹得皇帝生厌,便想将此事推脱与高贵妃。
皇帝一想到自己竟被小小宫人玩弄了,很是恼怒,便道:“朕最不喜后宫妃嫔争宠吃醋,这事你亲自督办。”
皇后见皇帝目光凌厉,竟是生了火气,忙道:“是。”
皇帝起身,善柔忙跪在踏板上伺候鞋袜,皇后道:“外头雨大,皇上不如吃了晚膳再走。”
吴书来从外屋掀帘子进来,跪禀道:“皇上,大学士朱轼在养心殿求见。”
皇帝“嗯”了一声,皇后不敢再留,遂起身送驾。
皇帝坐了轿子到养心殿,朱轼奏报海宁石塘竣工一事,道:“该石塘在浙江海宁城南,长五百丈,密签长桩,平铺巨石,灌以米汁、灰浆,扣以铁钉、铁锔,十分坚固。”
皇帝听了,甚觉欣慰。
用过晚膳,稍憩,吴书来入殿恭请皇帝起驾,往弘德殿进讲,却不料皇帝问:“素日都都是谁往钟粹宫诊脉?”
钟粹宫向来没有多少恩宠,吴书来还真不知道。心底暗暗悔恨:昨儿皇上亲自宣召御医去瞧苏常在时,就该有个防备,此时皇帝问起,简直比上刑场还叫人难受。
他唯唯诺诺叩首道:“奴才这就遣人去问。”
殿中静得很,只有墙上的西洋鎏金自鸣走钟“嘀嗒嘀嗒”的发着声响。每走一下,都像是针扎在吴书来的胸口上,闷闷发疼。
皇帝竟没有发怒,语气平缓道:“朕去瞧瞧。”
吴书来舒了口气,道:“张廷玉、孙嘉淦几位大臣还在弘德殿等着皇上,只怕...”皇帝道冷声:“让他们等着,朕去去就回。”如此,无人敢再劝。
钟粹宫东小院里,青橙才歇过午觉,吃了汤药,将羊毛瑞草纹毯子披在肩上,立在窗下习梅花小楷。海安用布包将明黄金丝绣龙纹大氅裹了,道:“奴婢去内务府送还御用之物,小主若有什么事,等奴婢回来再吩咐罢。另一遭,奴婢也寻人问一问,小主底下缺的人何时遣来。”
青橙头也未抬,道:“知道了,去吧。”
她思绪纷乱,想起昨儿在御池边偶遇圣驾,先赐自己大氅,又遣御医来诊脉,原以为皇上会召自己侍寝,还慌乱一阵,竟是自己多想了。她手上写着字,却连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一会,闻见外头有脚步之声,以为是海安回来了,便道:“怎么这样快?我渴了,倒杯水来。”
白瓷小杯递至眼前,却分明是男人的手。
皇帝道:“你跟前伺候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青橙唬了一跳,笔下重重撇去,划出长长一根粗线。皇帝看着纸上字迹,念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字写得倒好,就是诗句太凄凉了些。”
青橙恍然回神,连忙屈膝行礼,道:“皇上万福。”
她眉目清秀,并不算那种极美的女子,但在窗下映得面色莹白,双眸漆黑如墨,青丝垂肩未施胭脂,慵懒怠倦的模样亦有几分风情。
皇帝手里还端着茶水,道:“不是渴了么?”
青橙双手接过,却并不喝,顺手搁在案几上,神色颇为惊慌,道:“皇上请坐,臣妾去泡茶。”说着,便掀帘出去,吴书来在外头候着,早叫御前的人捧了皇帝素日爱喝的碧螺春来,让青橙端进去。皇帝坐在炕上,四下打量,青橙立在旁侧,低眉垂眼,手中绞着帕子。
他笑道:“你怕朕?”
青橙的声音微不可闻,道:“臣妾不敢。”
皇帝向来不喜欢女子在跟前畏手畏脚,可今儿忽觉女子羞涩的模样也是极美的。他拍了拍身侧淡墨色的苏绸软垫,道:“过来。”青橙往前挪了一步,又不动了。
皇帝耐着性子道:“坐下。”
青橙惊慌失措,屈膝道:“臣妾不敢。”
窗外忽而一阵急雨,啪啦啦的砸在房檐上,皇帝望了一眼天色,却笑起来,道:“朕呆会子还要去弘德殿进讲,好不容易抽着闲空来瞧你。你倒好,实在是胆大妄为,朕让你坐下,竟也敢违命。”稍顿厉声道:“不许说不敢!”
青橙抿了抿唇,露出浅浅的梨涡,道:“是。”她往皇帝身侧坐了,依旧微垂着脸,不敢抬头。皇帝近在耳边,呼吸酥酥麻麻的吹拂在她的鬓角,弥散着淡淡的龙诞香,他柔声道:“朕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她的手搁在炕沿上,他伸手盖去,只觉她浑身一凛,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满眼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