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出发去祭祀了。
这时候天已经是彻底亮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我本已经做好了要走山路去祭祀的准备,结果陈叔和雅慧告诉我,不需要走山路,坐船去就可以了。
一路上,雅慧的小嘴没闲着,兴奋地跟我讲述这几年她和爹娘发生的有趣的事。
有的男生可能不知道怎么跟女生聊天。但是实践告诉我,不需要多想,认真听就行了。全程我都在听雅慧讲故事,偶尔还会点头微笑示意。后来雅慧对我说,除了娘亲和文敏姐,我是第一个陪她聊天聊的那么开心的人。但其实,我并没有说话。
“枫儿,我们到了,下船吧。”陈叔提醒我说。
啊,这哪里有坟墓呀,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沙滩。
陈叔看出来我的疑惑,“枫儿有所不知,我们疍家人一直遭到歧视,不准穿鞋、不准建屋、不准与岸上人通婚。直到雍正年间,万岁爷体恤我们疍民,才允许我们上岸居住。但是我们世世代代在水上生活久了,习惯一时难以改变,所以你娘亲也是按照我们疍家人的习俗葬在了沙坟里。”
“今天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你们不是很想知道爹和娘亲是怎么认识的吗,今天就告诉你们吧。”陈叔说完,点起了一根烟,抽了几口,继续说道,“爹第一次发现你们娘亲,是在河中心的小沙丘上。那天爹打完渔,正往家里赶,突然间看到了有个人躺在小沙丘上。我当时也没多想,赶忙跑过去救到船上,因为再过不了一会儿河水就要涨潮了,那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后来爹救的那个人,也就是你们的娘亲醒了。她告诉爹,她是苏禄国的国民(今菲律宾),跟家人一起出海打鱼,只可惜遇到了风浪,全家人都失踪了,只有她抓着船上的帆板才勉强地没被水淹死。后来一直漂一直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印象中好像飘到了一条河里。但是她由于太久没吃东西了,撑不住,就晕过去了,醒来就发现在这儿了。”
“你们娘亲很感激爹救了她一命。她想到家人很可能已经全部遇难了,再回去苏禄也没太大意义。于是就想留下来,和爹在一起生活。”
“很幸运,当时爹答应了你们娘亲。和你们娘亲在一起的日子是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沉默了片刻之后,陈叔抬起衣袖揉了揉眼睛,“这里的风好大,沙子入眼睛了。”
但是谁会相信背对着风口的人会有沙子入眼睛呢。
陈叔这话其实是专门对我说的。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陈叔为了救我,甚至愿意让我顶替他失踪的儿子出现在雅慧面前。这下我明白了,在他看来,我和他深爱着的女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
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爱屋及乌。我猜,这个词用在这儿非常贴切。
话可以以后再慢慢说,但是祭祀时辰却不能耽误。于是,在陈叔的协助之下,我把香烛果品按照疍家人祭祀的风俗习惯摆放好,然后就去把雅慧给叫回来。
雅慧刚才听到一半就跑走了。她不忍心继续听下去,因为她以为,她爹会把她娘亲去世的情况也一并地告诉我。
男人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越是重要的事越不愿意开口。
女人不一样,喜欢把事情说出来,越是重要的事越希望跟别人分享。
我和陈叔一句话也没说,但彼此的内心都是百感交集。我可怜雅慧,年纪亲亲就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人,同时也感叹世事难料。一件事情,能让你欣喜若狂,但也可以让你悲痛欲绝。对于陈叔来说,他心爱的娘子留给了他这一辈子最甜蜜的回忆,但同时也给他留下了痛不欲生的回忆。
陈叔怎么想的,他没告诉我。不过在祭拜的过程中,我用余光看了他好几眼,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香烛前面的那一块沙地。我猜,这应该是他去世的娘子下葬的地方。
至于雅慧怎么想的,我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她把我们这段经历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的娘亲。
祭拜完以后,陈叔让雅慧陪我回去县衙门找王老登记身份,他自己在这里再多留一会儿。
雅慧不愧是从小在水上长大的孩子,不一会儿就把小船使远了。陈叔的身影也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和小沙滩融为一体,分不清了。
当然了,陈叔的这段话,我也是不可能听到的。
“娟,对不起,没先经过你的同意就让他冒认了枫儿。”
“但我相信,你的在天之灵也肯定会希望我能搭救这个孩子。”
“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尽我所能找到我们那可怜的枫娃儿。”
顺水行舟,速度自然是飞快的。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外面。有了王老的打点,我去衙门登记,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签字画押以后,不多久我就完成了户籍变更。“陈枫,男,道光元年生,年十五……”这就是我在这个社会的身份信息了。
等我们办好手续回到“家”里的时候,陈叔也回来了。
“雅慧,一会儿吃完中午饭,你找个时间去跟你的陈大伯说一声。就说是你哥回来了,今晚要好好庆祝。让他们一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来吃顿饭。”“好的,爹。”
今天中午,雅慧没做饭,我们把早餐吃剩的粥吃完了。本来雅慧和陈叔非要坚持给我煮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但是在我一再劝说之下,加之锅里确实还剩很多粥,不吃完实在是浪费,他们也只好作罢。不过他们一致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多烧几个菜补回来。
也到了该午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