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惆怅。
我忽然觉得生活就像工地临街的巨大绘板一样,上边画着蓝天白云,鲜花草地,让人看了心旷神怡,但如果你好奇,非要揭开画板去看现实,十有八九你会看到黑烟污水,和满地的狼藉。
我不知道罗生有没有类似的感觉。他的人生经历已经不能用丰富来形容了。但凡事置身事外,要做到风轻云淡并不难,然而世上有个词,叫: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这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对他说,“然并卵。我的魂识都能探查到三个人的所在位置,更别说你了。关键是,下一步怎么办?”
他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坐在客房的沙发上——曲箔歌当然住在自己的卧室——拿着一瓶可乐,喝一口换一个姿势——他总能把饮料喝出酒的感觉。
“绝对不能让箔歌知道!”他缓缓说道。
“曲恒说他对范家的执着不能理解。难道说,两家联姻对范家也很重要?”我分析道。
罗生摇摇头:“我虽然没派人仔细调查范家,但据我了解,曲家的集团规模,不足以让范家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那就是另有目的了,会不会是针对曲箔歌本人?”我问。
罗生嘴角微微上扬:“可能,或者是我。”
我一怔,“你的意思是,范家做的目的是针对你?”
罗生笑道:“我也没证据,说说而已。不管怎么说,都是曲箔歌命不好啊,投在这样的家庭!”
“那还不是你的责任?”我讥讽道,“还说什么每次投胎都要打点,要找个条件好的家庭!这次条件可真够好的,母亲是潘金莲!自己是私生女!”
“你能不能说话别那么难听?”他瞪我一眼。
他又有些委屈地说:“你当投胎是超市买大白菜那么简单?人家能答应给找个家庭富裕、父母长相好的就不错了!难道还给你调查父母的恋爱史?感情和不和睦?开玩笑呢!”
这话题好像触动了他哪根神经,接下来他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她投在贫民家庭,反倒好些。有一次我记忆复苏后,发现她已被人纳了妾,十七岁的年龄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那个年代你懂的——常规的手段自然不行,我便把那豪绅一刀杀了,把她和两个孩子抢走——为此她恨了我一辈子,我也因为此事遭到幽灵府的惩罚。后来,我学乖了,便早她四五年入世。但想不到的是,她却被纳入宫中做了皇妃,我实在没办法,于是一咬牙……”
“造反把皇帝杀了?”我惊问道。
“不是,”他惭愧地说,“我一咬牙,就去做了太监……”
我哈哈大笑。
他脸有些红,却直视着我的眼睛问:“很好笑吗?”
“哦,”我止住笑,有些后悔,“不是,我理解你的痛苦……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意味索然,手指用力,空可乐罐咯吱吱被捏成一团。
“那个……”我有些尴尬,“我先回梨棺了,得抓紧时间训练肉身。”
……
经过半个月的调整,我的体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正常生活是没问题了。
这一天,我正在训练,高波过来找我,说请我喝茶聊聊天。
“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他给我倒着茶,“但是,你将不再是以前的你,我要确认你明白这一点。”
我思索着他的话:“我明白,本质上,‘我’在地球世界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重新制造出来的,肉体不受地球世界的承认,虽然我和这肉身非常契合,但要时刻抵抗幽灵府的召回和地球世界的排斥。”
他点点头:“
“魂魄与肉身的关系,既有相互依存又有相互限制。还记得解剖室里那个小娟的魂魄吧,你曾说过她怀的孩子太小还没有魂魄投胎,其实是不对的。魂魄投胎大概是在胎儿四五个月龄大时,那时组织分化已经完成,魂魄是可以入体的,从小娟的肚子看,胎儿起码已经有六个月大,所以胎儿肯定是有魂魄的,只不过魂魄远未成熟,胎儿死后便马上回幽灵府了。所以你要知道,魂魄的苏醒是随着肉身的发育一步步实现的,小孩子的魂魄之所以弱,并不是指魂魄本身弱,而是魂魄随意识而定,也就是它只是觉得自己弱罢了。只有在成年时,魂魄才完全苏醒,恢复到原本的强度。高级魂魄为什么必须得肉身完全发育成熟才能入体?就是因为如果没成熟强行入体的话,二者不匹配,会造成肉身的崩溃。因为高级魂魄再弱化自己,也不可能达到低于一级的水平。”
“肉身对魂魄的限制还表现在,如果不脱离肉体,魂魄便永远无法得到提升。这就是普通人中魂魄强度有很少能达到一级以上的原因。当然如果肉身天赋足够好,经过适当的训练达到一定的强度,那么魂魄是可以得到相应程度的提升的,当然前提是有提升魂魄的方法,包括靠外物辅助和修炼。但反过来讲也是一样,如果离体的魂魄强度变大,再返回肉体时就会有麻烦。这么说吧,身体和魂魄的关系,就好比容器和水的关系,容器如果是固定的容积,那么水的量也就是固定的,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可能再多了,反过来说,如果想把更多的水放到容器里,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想办法增大容器的容积,另一种就是压缩水的密度。你现在是三级魂魄,要想进入只能承载一级魂魄的肉身,除了让肉身再进一步变强外,必须要学会收敛魂魄气息,弱化魂魄,将三级的魂魄运行在一级或以下的层次上,才能和肉身相适应。
“另外,你要明白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你有了新的使命。你当然可以继续以前的生活,但绝不仅于此,因为你的肉体会老化死去,但魂魄却永存。当然如果你厌烦了想要抹除记忆轮回转世,那是另一码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管理好辖区内的凡间事务,我的资源,包括梨棺,对你无权限开放,尽管使用就是。”
我点点头,“放心吧罗哥!我早就明白这一点。其实很多事,我早就想去做,只是苦于没能力,现在有你的支持,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波哈哈一笑,“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值得我信任。不过,你是不会白白付出的,你做的这些事,在幽灵府都是有奖励的,奖励一般是用幽灵币——幽灵府的货币的形式来体现,你可以用幽灵币来消费,也可以换取你需要的东西,包括高级魂魄的进阶大法,各种魂术以及秘宝。幽灵府有很多资源,加上你的天赋和努力,你不是没有可能成为像我这样的高级魂魄的,幸运的话,都有可能成为我老师那样的存在。”
“真的?”我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笑道,“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需要注意一点,遇到强大的魂魄为难你,必须要告诉我,由我来处理。”
“强大的魂魄,都是幽灵府派来的幽灵使吗?”我问道。
“并不尽然。”他答道,“一个地区的幽灵使,往往是本地区的最高级魂魄,他们很少介入俗世间的纷争,即便介入,一般也会遵守规则,尤其是尽量少伤害魂魄。但对于邪恶的高级魂魄,当然就不能客气,比如一些变异的魂魄,或想改变历史进程的高级魂魄,它们的存在会导致一些灾难。幽灵使的职责就是将其消灭或驱逐。”
我心里默默记下。
“凡间事物繁多,你不用着急,等身体完全复原后再说吧,”他说。
……
我的第一次现身,选择在罗生的公寓。
我仔细体会着,魂魄的感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始终有一种力量想牵拉着它离体,我知道这就是幽灵府的召回力。还有一种力量是持续作用在肉身上,似乎要将它赶出这个世界——这就是世界的排斥力。虽然这种排斥力较弱,但它对肉身的影响更大——会加快肉身的老化速度。但有了魂魄的反哺滋养,这种影响便可以抵消掉。
我活动了一下肢体,感觉到力量比之前大了许多,但我知道这是我较高的魄力反哺所致,离真正的体能巅峰,还远着呢。
……
不出意外,我的重新出现,成了学校的一个头条新闻。同时,很多传言也不攻自破。
“三孙,听说你去江里冬泳,大腿抽筋,沉入水底……”
“听说你钻进货轮的冷冻仓,偷渡到了英国……”
“你不是感染了艾滋病吗?万念俱灰,偷偷到林区度过余生……”
我去!难道就没人相信我成功渡过天罚羽化成仙?
为此,我发布了一道不规范的通告,大意是:本人因生传染病,自觉隔离到朋友家治疗了半年,因此病传染性强,故没告诉学校和亲友,甚为抱歉,此次病愈复出,有医院各项检查为证,云云。
但我觉得相信的人不会太多,因为人虽生病,可手机没生病吧,那为什么电话始终断线状态?况且,什么病让连发个信息打个电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无论如何,最为高兴的是我的家人,妈妈抱着我哭了半个小时,就像已经知道我死后复生一样,搞得我也眼泪涟涟。
我回家陪了他们几天后,便回学校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不过,校长那边的检讨是必须的,对没开除我的感激涕零也是必须的,教务处的解除备案……该走的程序一个没落。
所有人中,除了罗生,只有曲箔歌知道原委。
“来,让嫂子看看你的新身体。”她专门来看我,捏着我的脸蛋说。
我一阵无语。唉!近墨者黑啊,半年时间,清纯的小姑娘迅速向熟女过渡。
“高了!也白了!八块腹肌还有吗?”
我赶紧抓住她往下移动的手,“饶了我吧箔歌,我还是我,没啥变化!”
……
离放暑假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虽然归心似箭想回家陪伴父母家人,但仍要完成期末考试。
按我的本意,只要每门课都及格、不影响毕业就可以了,虽然这个学期基本算是荒废,但以我现在精魂的强度和梨棺内的慢时间流速,要做到这一点还是不难的。
但二妞却为这个专门找到我。
“兄弟,你期末考试一定争口气!”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绝对相信你,挂科不会超过六门!加油!”
一学期的必修课加上选修课,一共十二门课,看来他觉得我能过一半不错了。
“听天由命吧,”我收拾一下课本要走。
他忽然神秘地拉住我,“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的成绩对我很重要。鲁班花这几天拿你的成绩在开盘呢,全过的话赔率一赔十二,每挂一门降低一个赔率,我买了你挂四到六门。”
“这么说,我如果全挂,赔率才一赔一?”我好奇心起,“对我这么没信心?”
“对对,不过没人会投你全挂的,你怎么也能过一两门。”他说道,“大家都不信你这段时间一点书都没看。”
我思索了一下,“鲁班华家里好像挺有钱的,这样吧,你问他如果能全部考到九十分以上,他敢不敢开一赔二十的赔率?我这儿有点钱……”
我从包里拿出钱来。
“如果他敢开,你就全买,如果不敢,就买我一门不挂。”我数了五千块钱交给他。
“你……”二妞接过钱,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本来可以押好几万的,怕他赔不起。”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拿起课本走了。
……
等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成绩自然让所有人都震撼了一下——当然不包括罗生。
十二门不但全国,而且成绩都是优,还有三门是满分!
鲁班花倒是很痛快,跟我要账户说要转给我十万元钱。
“两万吧。”我说道,“十万太多。”
“愿赌服输,”他一脸大丈夫的豪迈,“我悄悄给你,不会让学校知道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有敲诈勒索或者赌博的嫌疑。”
“是我不落忍。”我笑道,“另外,我希望你接受这个教训,赌博是永远没有赢家的,即便你是庄家。”
他将一只手搭到我的肩上,肃然看着我,久久没有拿下来。
……
当罗生听说我想回家时,第一个提出反对。
“现在为时尚早。”他说道,“你现在虽然能掌控肉身,但还做不到完美收敛气机,气机外露,虽然对你无碍,对别人却有影响。”
“我尽量小心一点便是。”
“我建议你过一段时间再回去,就差这几个月吗?”
“可是,这是暑假啊!我不想耽搁学习、用上课的时间来休息。”
“这学,你还想继续上吗?”
“……什么意思?”
罗生摇了摇头。
最后他警告我:“回家和父母别腻在一起太久,在一起的时候气机尽量收敛着点。”
……
“这点钱你拿回去用吧,”罗生道,“也给家人一些,让他们伤心焦虑那么长时间,算是一点补偿,用完了再跟我要吧。”说着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
我捏了捏,估计有四五万块钱的样子,知道他不缺钱,也不客气,接过来放到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