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江南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因为离学校近,所以学生顾客居多。虽然面积不小,但也经常人满为患。
众多小资们优雅地喝着咖啡,看着村上春树,听着乡村爵士,悠闲地消磨着宝贵的时光。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曲箔歌先到,她上身着白色外套,下身穿牛仔裤和运动鞋,显得很休闲利索,看来为晚上的探险准备得很充分。
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穿白色衣服,大晚上偷偷去解剖室这种事情,不是越低调越好么?
“曹小娇没事了吧?”我迎上去问。
“活蹦乱跳的,哪像刚生过病的模样!今晚又去游泳了。”她说。
“罗生还没来?”她接着问。
我看看手表,已过了十分钟,“奇怪,今天不知他忙些什么,一天没见人。”
话音未落,却见罗生急匆匆走来,背着一个双肩背包。
他看见我们,抱歉地笑笑,招呼我们进去,选了角落的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
“我还以为凑齐了就过去呢,怎么先来这儿?是喝咖啡壮胆吗?”我笑道。
罗生道:“不急,有些事我先交代一下。”说完点了两杯咖啡和一杯茶。
他看着我们,神情郑重地说:“为了让你们有心理准备,我先开门见山啊,今晚我们要去探访的,其实是鬼魂。”
“鬼魂?”虽然曲箔歌吓了一跳,神情立刻紧张起来。我却不以为然。
“子不语乱力怪神,鬼魂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笑道。
虽然我之前有所猜疑,但无论如何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坚信鬼魂之说都是人们杜撰出来骗人的。
罗生道:“有没有,去了就知道了。”说完他从包里取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古时老百姓说的秽物,也就是脏东西,其实就是鬼魂,你叫它灵魂或者魂魄都行,是一码事,都是人死后的残留物。”
我看向桌面,见罗生摆在上面的依次是几片柳叶,一个小玻璃瓶,里边似乎是水,显得有些混浊,还有一个小瓷瓶。
我不明所以,只是对柳叶感到有些奇怪:这么大冷天的怎么有青青的柳叶?
曲箔歌却说:“古书上这种描述很多。红楼梦里就有,秦可卿死了,宝玉要过去,贾母不让,说刚死了人不干净,小孩子去容易生病……这种不干净,指的就是鬼魂吧?”
“正是,所以称作秽物。”罗生道,“人近距离接触了鬼魂,是很容易生病的,尤其是老人小孩和体弱者,因为抵抗力弱。而鬼魂阴气太重,如果侵入腑脏太深,是会死人的。”
“可是曹小娇多健康啊!”我问,“而且一起上课的其他同学为什么没事?”
“那就怪她自己了。”罗生道:“极有可能是她犯了那鬼魂的忌讳,我猜测,那尸体死后魂魄就一直追随过来的,小娇室友说那是一个漂亮的少女,脸上还留有妆容,说明她极在意自己的容颜的。但小娇却挖出了她的眼球,毁了她的容貌,她岂有不恼?所以侵染小娇身体导致她生病,也就讲得通了。”
“那也仅仅是猜测啊,总不能一发高烧就要怀疑鬼魂侵犯吧?”曲箔歌道。
“当然不是。”罗生道,“那晚我一见曹小娇就明白了,她身上萦绕着鬼魂的残留。我虽然驱散了,但伤害已经形成,所以才要喝汤药。”
“你能感觉到鬼魂?”我将信将疑,又有些好奇。
“鬼魂到底是什么,”罗生喝了口茶,“你们知道从物理学上是怎么定义的吗?”
我俩摇摇头
“简单点说,鬼魂……”罗生把手慢慢在空中挥过,“就是有规则地凝聚在一起的电磁波。
“电磁波无处不在,而所谓鬼魂的电磁波,是无数套强大的电磁波集合的聚集体。打个比方,空气中散乱的电磁波,就好比糖水中的糖分,而鬼魂,就是那块糖块。”
看我们费解的样子,罗生笑笑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国外权威机构的研究结果,可惜相信的人不多。”
“所以,你只要能感知到强大的电磁波集合,就能感知到鬼魂?”曲箔歌思索着。
罗生冲她挑挑大拇指。
“可是,电磁波是看不见的啊。”我说。
“普通的肉眼当然看不见,但我有特殊的法子。”罗生道。他指指桌上的物件,“这就是我今天忙碌的成果。”
他用手指捻起一枚柳叶,“柳叶又称五鬼之首,是植物中至阴之物。”
然后他放下柳叶,拿起玻璃瓶,“这瓶里的水取自古刹潭稚寺后的一口深井,此井已有千年历史,深达三十丈,早已封存不用。此井的特点除了水深,再就是含有至阴之毒,自古至今死于此井的不下三十人,有受伤的兵匪或和尚被人杀害扔下去的,有受辱的少女投井自杀的……最惨的是一家十余口被灭门后投入此井。井底白骨累累,一到晚上井口阴气萦绕,井底传上来的呜呃之声不绝于耳。要说天下至阴之水,莫过于此井。”
潭稚寺?那可是位于城西一百公里外啊!不到一天就轻松一个来回,罗生动作可够快的。
曲箔歌眼睛盯着那瓶水,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身子也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谭稚寺是皇家寺庙,怎么会有如此凶井?”
罗生笑道:“虽然是皇家寺庙,但它地处京畿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年代更是兵匪不断。这座庙命运多舛,建了拆拆了又建,唯有这口井一直完好保留。解放后当地政府曾想埋了这口不详之井,但去填井之人当晚就中了瘴气死亡,太过诡异,于是谁也不敢动它了,再后来出台文物保护法,它竟成了文物,所以保留至今。不过也没有游客愿意靠近。”
我心里暗暗佩服,能从此井中盛一些水出来,想必费了许多周章——说通管理人员不难,但真要取水,没有几分胆子是不行的。
罗生又拿起最后一个瓷瓶,“这里边是土,取自明十三陵思陵的地底,思陵埋葬的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那儿地势最低,阴气最重。此外我选思陵还有一个方便的原因,现在不便多说,以后你们自然知道。”
然后他把三样东西一收起,“五行中的水土木,三样至阴物已齐备,就可以看到鬼魂了,但其实也不是‘看’,而是一种感觉,到底是如何感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如果要想和鬼魂进一步交流,还得需要金火二样至阴物,但弄到很不容易。”
“好了。东西交代清楚,至于怎样用到时候听我安排就行。我再跟你们讲讲灵魂世界规则。”罗生继续说。
“我们自以为对这个世界认识很深,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再到太阳系也不是宇宙的中心,现在又提出宇宙不是平面的,而是椭圆的,即宇宙之外还有其它存在……等等。这些理论,既正确,又不正确。
“说它正确,是因为这一切发现,是基于现代物理学体系做出的研究,它符合宇宙世界的规则。说它不正确,是因为它不符合其他世界的规则,拿到别的世界,它就是一种悖论。”
我茫然地摇头。
“现代物理学研究,最接近各个世界普遍规则的是量子力学,虽然距离真相仍很遥远,但足以颠覆传统物理理论了。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关时间的理论。”
罗生从桌上拿过笔,写下“时间”两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个坐标。
“时间本身的含义,远比人们所认识到的抽象得多。我们对它在二维层面上的认识,也非常肤浅,更别说三维了。”
他指着那个坐标的横向箭头说:“目前,我们觉得时间是单向的,那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的重力是固定的。重力改变就会引起时间流速改变,这已是公认的结论。比如著名的灯塔试验,塔顶和塔底各放一个一模一样的计时器,三十年后,塔顶的表比塔底的快了三秒,为什么?因为塔顶和塔底的重力场不同。
“广义相对论认为,重力场对时间的改变是存在的。电影星际穿越你们看过吧?人们在水行星上因为受到黑洞巨大引力场的作用,一小时相当于地球上的七年。而太空宇航试验也发现,在太空中,向地面传达指令,扣除电波传播需要的时间,实际还要更快一些,为什么?也是重力场不同。
“那么,咱们设想一个极端情况,如果一个环境,重力是地球上的十倍百倍,或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那么时间流速发生明显改变,是不是就容易理解了?”
我俩点点头。
曲箔歌突然说道:“按你的说法,时间旅行是不是可以实现?比如在太空时实际时间比地球要慢一秒,打比方啊,如果有瞬移的方法,把人从太空移到地球,岂不是等于他穿越到过去一秒?”
“太对啦!”罗生哈哈大笑,“你果然聪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刚才说的是灯塔上的计时器,而不是钟表?时间流速其实也是一种伪概念,你到时间流速快的地方,不等于钟表转得快,它还是那样的速度,也不等于你的身体代谢速度就加快,它也还是以前的代谢水平,所以时间流速的概念其实是为了容易理解而提出的,它只是人在两个异世界的不同时间轴之间穿梭造成的假象而已,如果时间轴同步,那就没有时间流速不同的假象,如果不同步,那其实就是穿越。”
说着,他用笔在坐标轴的横标上点着,“不过,虽然各个异世界之间时间轴的比例不同,但是都是按时间的正向流动设定的,也就是说穿越都是穿越到了未来,如果逆向设定,那就穿越到过去了。逆向设定非常不容易实现,需要特殊的手段。”
罗生继续说:“当然时间的影响因素有好多,我之所以拿重力来举例,是因为更容易理解。所以,在不同的异世界,时间流速和重力是不完全成正比的……好了,刚才说的是二维层面,那么……”
他把手举高,掌心冲下平行移动,“把时间放到三维层面上,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和曲箔歌想了想,一齐摇头。
“平行世界。”罗生道。
“平行世界?真的存在平行世界?”我激动地问。
罗生点点头,“奇怪吗?不说现在的科幻电影和小说,我们古人其实很早就提出了平行世界的朴素观念,比如天宫,地狱,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说的就是平行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
“可是,说了半天,这和鬼魂有什么关系?”我问。
“我明白了!”曲箔歌突然插话,“你的意思是,鬼魂存在于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是吧?”
罗生冲她竖起大姆指,“箔歌总是一贯的冰雪聪明,每次我讲这些,都能最快领会。”
曲箔歌抿着嘴笑。异性的赞美总是会让人开心的。
可是我突然觉得罗生刚才的话有些问题——每次?
难道罗生这些解释不是第一次?也就是说,曾经反复解释过?
容不得我多想,罗生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名词,“灵魂世界的规则。”这次他用的是灵魂一词,而不是鬼魂,“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规则,比如咱们所在的世界,就叫它宇宙世界或地球世界吧,杯子掉地上会碎,三天不喝水会死……这都是宇宙世界的规则。那么,灵魂世界的第一规则,就是它投放到异世界的灵魂,在死后七天就要自动回归。”
“等等,”我插嘴道:“啥是投放到异世界的灵魂?”
“咱们的宇宙世界,对于灵魂世界来说,就是异世界,这样的异世界有很多,而你,我,他,咱们每个人的灵魂,就是灵魂世界投放过来的。
“我换种普通老百姓很容易接受的说法吧:投胎转世。信佛的都相信,人死后要走黄泉路,过三生石,喝孟婆汤,跨奈何桥,然后投胎转世,对吧?异世界的灵魂投放和回收,其实和这个差不多。
“人类虽然不太明白这个具体过程,但经过几百年的经验,也慢慢摸索到了很多有关魂魄的规律,比如七天这个日子,对刚死了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农村现在有些地方,还有过‘头七’的风俗,就是在人死后,如果有亲人没赶得及看上一眼的,头七那天是最后的机会,否则魂魄消散,再也见不到了。乡村有大量有关头七闹鬼的传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西方,七这个数字也很重要,为什么一周是七天而不是八天?还有142857这个神奇的走马灯数字,你们也都知道吧,就是和7有关。圣经所说的神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世界,其实是有道理的,伟大的圣灵自己设立的规则,自己也要遵守,那就是灵魂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超过七天。”
“圣灵?”曲箔歌问。
“好吧,你愿意叫上帝,女娲,老天爷,造物主……什么都行,全都一回事。”罗生笑道。
“这么说,解剖间间的那具尸体,死了还没七天?”曲箔歌问。
“很可能。”罗生点点头,“这就是我急着带你们去的原因,晚了就回归幽灵府了。不过也有例外,如果人死得特别冤屈,或者有什么强烈心愿未了,也能强行留在这个世界超过七天,虽然规则不允许,但也不特别禁止,这就是伟大的圣灵仁慈的地方。”
我注意到,罗生说到“圣灵”的时候,神情显得虔诚恭敬。
“当然,如果鬼魂逗留时间特别久,或者胡作非为,就会有一种特殊魂魄来把它收走,这种特殊魂魄的名字叫‘拘灵郎’。而且,鬼魂要逗留,不是没有条件的,那就是必须以自己的血肉或以自己魂魄长久浸润的物件来加以维系。如果解剖室那鬼魂死了超过七天,那它必然紧紧依附肉体才能留下。所以找到了肉体,也就找到了那鬼魂。”
“那咱们赶紧去吧!”我有点迫不及待,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了晚上十一点多。
“再等会儿。”罗生也看看表,“这个点巡逻员还要巡视一次。我偷拿了课代表的钥匙来做这事,不能给人家造成麻烦。”
“你是怕给自己造成麻烦吧?”曲箔歌笑道:“干嘛非要偷,好好说话人家不给吗?不过你擅长的事情倒真是不少。”
“还不是怕麻烦嘛。”罗生听出了揶揄之意,笑道,“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子时到丑时,也就是十二点到一点期间,是一天中的至阴时刻,魂魄的状态最饱满最活跃,这时候过去,能看见的机会也最大。”
“它不会伤害我们吧?”曲箔歌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有我呢。”罗生道。“还记得我驱除了它留在小娇体内的电磁波吧?我要收掉它也是分分钟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