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师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茶几前坐下，对白老师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了……”白老师怔了一下才明白过了：“去山外面吗？这么着急？”
她原本以为裴老师会陪自己上几节课，等自己跟学生们认识一下才会走呢！
现在学生们还没来上一节课，她就要走，是不是太着急了！
“我男人又催了……而且我也想我的孩子了！”裴老师犹犹豫豫的答道。
看她迟疑犹豫的样子，白老师知道她这话不是真心话。但是这是裴老师自己的私事，她不愿意回答自己，敷衍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白老师转移话题问道：“跟我说说学生们的事吧！”
“学生们……”裴老师仰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们……没什么好说的，野惯了，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所以想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学习就得一刻也不能放松的盯着！一眼看不见，他们就会打架闹起来！”
她停了一下：“不过，都是好孩子！在老师跟前都很老实，无论你怎么教训他们，他们都不会跟你顶嘴。”
白老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听，请她接着说下去。
但是裴老师说了这一句，却似乎已经说完了，她又沉默着了。
一连两个话题都被裴老师敷衍着说不下去，白老师意识到裴老师心里恐怕有什么东西压着呢！她有很大的心事！
白老师眼神闪了闪，突然直接了当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说对我说？”
“没有！”裴老师慌忙摆手说。
白老师没说话，她更加确定裴老师有心事了，但是她们相交才几天的时间，感情还没到能够倾诉心事的地步，裴老师不愿意说。白老师也就不想再追问。
但是裴老师摆了一下手，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苦笑了一下说：“我……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跟我道歉？”白老师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有什么地方伤害了自己吗？没有吧，她从见到自己起，就一直对自己那么热心！
“为什么？”白老师问。
“其实我一开始是骗你的……”
“骗我什么？”白老师柔柔笑问。
“我说我男人让我去他那里，如果我不去，他就不要我了……”裴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这话是我编的……”
“嗯？”白老师诧异的看着她，她是相信了裴老师这个离开的理由的。因为这个理由不但是裴老师告诉她的，而且是裴老师的邻居，陈乡长计会计，一棵松镇的老乡们都这么说的。
“我编的。”裴老师似乎因为惭愧不敢抬头看白老师的眼睛，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杯，接着说：“骗你……骗你们的，不但是你还有乡大院，还有乡亲们……”
“我男人……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是对我很好，他理解我也尊重我，他虽然每次写信都希望我到他打工的地方去，但也都是温柔的请求，到底去不去的选择还是由我决定，他都能理解……他决不会说出不要我这样的话的！”
白老师张了张嘴，想回她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谎话，但是随即又忍任了，因为这话带有质问的意思，会让裴老师心里感觉不舒服。
而白老师对裴老师印象很好，并不想让她感到不舒服。
况且，她现在一副坦白一切的样子，等她说下去，一切都有答案了！
所以白老师微笑着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我喜欢这些孩子！”裴老师接着说：“非常喜欢这些学校，我希望我能够陪他们成长，看着他们成才，特别特别希望能够把他们教出来，那怕教出一个学生来！”
“所以我男人这两年一直劝我去他那里，我一直没答应，连念头，去他那里的念头都没有起过……从来没有过！”
“但是……从今年年初的时候，明兰……”她停了一下，解释道：“明兰是我的一个学生，很听话的一个学生。”她停了一下，接着上面的话说：“明兰无意中对我说起她们家里的一件事，我就害怕起来，越来越害怕起来！”
她抬起头，眼神很复杂：“年初的时候，有一天明兰突然对我说她们家的粮食快吃完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们家富裕起来，让她们家不缺粮食？”
“我当时很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怎么可能让她们家富裕起来呢？我怎么会有能力让她们家不缺粮食吃呢？但是她问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似乎我真的有能力让她们家富裕，我就应该让她们家不缺粮食似的！”
“我就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
说到这儿裴老师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了两声，才接着说：“她说她听她爸爸说的，她妈妈说粮食快吃完了，离夏粮收获还有好几个月呢。她爸爸说，别担心了，学校已经建起来好几年了，他们就快要富裕起来了，快要有吃不完的粮食了！”
裴老师又苦笑了两声：“那时候我才突然醒悟，学校，这个学校……在乡亲们眼里，不只是教育学生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富裕起来的地方！”
裴老师吸了口气，悲凉的笑了一声，用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但是我哪儿有能力带他们富裕啊！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啊！”
“但是……”她几乎用哭诉的声音说：“他们就是相信！他们就是相信！相信这所学校，相信我这个老师，我这个跟他们一样是普通人的老师！相信学校能够让他们富裕！相信我能够让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
“哈哈！”她用哭的声腔笑道：“这是什么道理？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我真想告诉他们，我没有能力让他们富裕！也不可能让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
“但是我不敢！真的不敢！”
“我害怕他们绝望，害怕绝望中的他们干出狂疯的事，害怕绝望中的他们打死我！”
“但是我越来越害怕，每次见到他们，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镇口的那棵大松树……我真的害怕，真的受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