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你什么意思?”钟队拧着眉毛问道。
“这...”老者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钟队立刻会意,一挥手,护卫队的人便迅速的从院子里撤离出去,大部分人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只有少数几人留下来守在院外的门口。
“说清楚!”钟队不怒自威的说道,显然他很着急。
“钟队,被那群人盯上了,和死了没什么俩样,要不就...算了吧...”最后的“算了吧”三字老者说的异常为难,几乎是呢喃着说出来的。
“什么意思?下手的人是谁?”钟队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老鬼这副怕死的模样他也清楚,这事显然不简单。
“五感剥夺...多的我也不敢说,您肯定也能猜到...”老者的声音很轻,就像是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点就会被对方听到一般小心。
“是他们?怎么会...这——”一时间气场颇为强大的钟队也迟疑起来,不过片刻后,他便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道。
“你就说能不能治,别的不需要你管,我来负责便是!”钟队几乎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才将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哎呦我的钟队哟,您别逼我了!能不能治先放一边,就算能治,这世上也没人敢啊...治了,那可是犯了大忌讳...”老者哭丧着脸说道。
“治不治?”钟队严肃的问道。
“不治!”老者一口回绝道。
“坚决不治?”
“坚决不治!”
“确定?”
“确定!哎呦钟队...您饶了我吧,我真不——”
“你自己选吧,不治现在就死,治了我用生命起誓,保证你的安全。”钟队无比认真的说道。
感受到对方绝非跟自己开玩笑,老者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他一点都不怀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会在自己拒绝的那一刻,像是割牲口一般划破自己的喉咙...
“造孽啊...”老者喃喃自语道,他知道无论救还是不救,总是要得罪一边,伸头是一刀,缩回来还是一刀...横竖都是死,不如多活两天呢...
“钟队,我也不用您保护,就当是还清您这些年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恩情,一会我自己离开便是...”老者态度的突然转变,愣是让钟队都有些措手不及。
“老鬼...我...”他一时语塞,不知该承诺还是安慰,只能尴尬的摸摸自己的鼻头,直直的看着老者。
这位被他一口一个“老鬼”的糟老头子,是一个没落医学世家的传人,据他说说,是在他祖父那辈家中出了变故,自此颠沛流离将近一百年,最后在长安城这落了下来。
火桑国虽然地大物博,但由于地势复杂,层叠的山脉将不同的城池彼此分隔开,相互之间往来非常不便,极大的限制了资源的共享,所以医者这一职业在火桑国的发展时至今日,依然相当落后。
再加上后来那些,如雨后春笋般蹦出来的信仰流派,以及被各大商会牢牢掌控在手中的药材渠道...毫不夸张的说,医生也许是火桑国最苦、最穷的职业了。
原本医生就是没搞头的行业,往后又多了个抢饭碗的,所以他们在长安城的日子无疑是举步维艰。
好在他的祖父是一个人物,祖传的东西一咬牙说扔便真就撇到一边,尽管没有拿到行医的许可,他们家却另辟蹊径存活了下来——就医附带殡葬。
难看是难看了点,但好歹是可以维持生计的办法,到了老鬼这一辈,医术什么的基本上已经没剩什么,殡葬反而成了他的主业,并且规模做的还不小,他也因此落得个“老鬼”的外号。
钟队和老鬼之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老鬼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奈何他做的这个行业普通的百姓都比较忌讳,所以随着他生意做大,身边能说上话的人也越来越少。
护卫队的士兵算是他为数不多能聊上几句的存在,也不知怎么的到了现在就演变成护卫队有人生病受伤,习惯性的都会去找他瞧瞧治一治,钱什么的他也从来不收,作为回报护卫队的人隔三差五都会叫上他一起痛饮一杯。
眼下的情形难免让钟队心中充满了愧疚,本身就是天涯沦落人,好不容易历经三代的经营,才有了这么个落脚的一席之地。现在倒好,帮自己个忙,一切又要回到起点了。
见到钟队欲言又止的模样,老鬼拿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走吧,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交给你了!”说完钟队走在前面引路,带着老鬼进入到静室中。
推开吱呀的木门,屋内陈设朴素而整洁,即使许久不用,依然看得出家具表面都保持着一尘不染的状态,棱角分明的线条象征着硬派的军人丰茂。
卧榻上的女子正安详地躺着,雪白的长发顺着床沿一侧低垂下来,修长的睫毛、精致可爱的五官...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她就像一颗诱人的果实,在等待着有缘人的采摘。
“唉,原来是她...既然这样,真搭上我这条老命也没什么...钟队,这个活我揽了,放心吧。”老鬼有些感慨的说道,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
钟队点点头,转身出了静室,顺手轻轻的把房门给带上了。出来后他的神情无比凝重,他是一名士兵,士兵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所以很多的事情他都不会去深究。
长安城是岐国接壤的大型城池,因此它的战略地位优先级一向很高,经常会有大量的军队轮换驻守,钟队便是从军中退伍后,才回长安城进了护卫队的编制。
毫不夸张的说,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听从命令不去怀疑的习惯,军队与天宫的针锋相对的态度早就被摆在了台面上,几乎每个入伍的新兵,最先接受的就是打破对天宫刻版印象的“再教育”。
而钟队的潜意识里,虽然没把天宫当做敌人,但也对他们其中一些人的行事相当不爽。
同时他也很清楚,无论是谁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都会在一瞬间被碾成齑粉,但这件事发生在那个人身上,说什么他都无法平息内心的怒火。
他也没声张,只是在院口向值守的士兵交代一番,便神色匆忙的离去。
段甲岭。军营。
绵延数千公里的岐山山脉,到了段甲岭处仿佛被截断一般戛然而止,两座光秃秃的山峰包夹着那道深深地裂隙,就像一个充满光亮却又探不到底的深渊,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一个又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即使远远望去,都能感受到军旅生涯中难以言明的沧桑与挥洒的热血,这里距离文明都市只有一步之遥,正因为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他们选择义无反顾的戍守于此,燃烧着自己青葱的岁月。
熟悉的军号,段甲岭内飘起的淡淡炊烟,扑面而来的那股潮湿的味儿,一下将钟队的思绪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愣头兵的日子。
边疆的生活很苦,不仅是体现在环境上,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战争哪一个先来,每一个夜晚他们都怀揣着遗书而睡,这是他们入伍时就准备好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他们这些“战友”间的联系是一种不是亲情却类似亲情的存在,即使十年未见,再相逢时依旧可以像昨日才刚分开一般,毫无阻碍的去谈天说地。
想到这钟队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起来,“也不知道那几个老伙计现在混得怎么样了,真是——”他在心里默默的念出那几个久未谋面的老伙计们的名字。
“老吴、牛二...还有,大小谢兄弟...”想到这个名字他的侧脸还是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当年的那件事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心口,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那道伤口依旧在滴血。
小谢是他们几人中的老小,当时大小谢两兄弟刚分配到他们屋那会,大谢跟牛二一打照面就眼瞪眼的,小谢脾气随和,却根本拉不住上头的大谢,只能一边双手拽住大谢的胳膊,一边尴尬的笑着。
倒不是互相看不顺眼,而是被对方同样异常“雄伟”的体型吸引住了,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随后两人便开始各种花式比拼,在当时军中也掀起了一阵“力量训练”风潮,成为一段佳话。
据说有俩傻大兵的那一波新兵的身体素质,是十年来最出色的,是各大部队都会去抢的人才,而他们的故事即使在护卫队中,钟队都听到过不止一次。
有些跟钟队熟的都知道他是那一批出来的兵,只是很少听他提及那会的事情,有些胆大的新人试着问过他,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慢慢的这事也就淡了下去。
“停步!军事禁区,闲人免进!请配合。”严肃的提示声传来,然后钟队却面前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看来自己真的有很久没来过这了,即使离得这么近...
“麻烦通报一下,长安城护卫队——钟天意,前来拜访故人。”钟队不卑不亢的说道,同时眼神坚毅的目视前方。
前方的空气突然出现一阵扭曲,先是一道黝黑的面孔映入眼帘,随后几道身影前前后后也都现身。
钟队的脑袋中过电流一般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与眼前的人一一对应起来。
重逢就是这样一件平淡无奇却又饱含喜悦的事情,一别多年那种“死生阔契,与子成说”的劲头早就深埋在心底。
没有人会去怪罪对方没有个音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音讯就是最好的讯息,生离死别是他们不得不习惯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再次重逢才能酿造出这样浓郁的惊喜氛围。
“怎么,见到哥哥们就这么没话说?”一位长相朴实无华身材敦实的人率先开口道,他的牙齿很整齐,笑起来让人感觉非常亲切。
“老吴...”钟队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嗯?俺是不是瘦了?还是你’千里追风’的眼睛退役了?这么大个人看不见?”接着发话的自然是像座小山一样的牛二。
“二哥...”钟队呢喃着,瞳孔中突然有一股水汽开始蔓延。
“钟大哥,是我,小万!”
“还有我,你又先我一步,明明是我先发现的...钟大哥,我是北川,瞭望兵!”说话的北川显然异常兴奋,表露出一种见到偶像一般的紧张感。
瞭望兵?好久远的名字了...是啊,当年这个名字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千里追风——钟天意。
“虽然我很不想破坏气氛,但是二哥,你不爱洗澡的毛病为什么还没改...”钟队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老吴,我突然想起来队里有事我还没做,回见!”说完牛二庞大的身躯以一种完全不相符的速度离开了这里,给众人留下一道残影。
“你住口啊,哪有一见面就揭短的。”老吴笑眯眯的说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几人放声大笑起来。
“走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万北川,回到岗哨!”老吴命令道,随后转身带头向军营走去。
“是!”
“是!”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便突然在钟队面前消失,就像不存在一般,只有地面上隐约可见的脚印证明他们已经离去。
“好奇不?”老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切,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所以我不会问的。想吊我胃口?门都没有!”钟队一边喊着一边跟了过去。
“怎么还这么——没有情趣呢这人,怪不得你到现在还孑然一身。”老吴无情的话直接戳到了钟队的痛点。
“...说事就说事,干嘛人身攻击啊...”显然钟队的反驳有些无力,似乎自己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
“那你问我啊?”老吴不怀好意的问道。
“他们...突然消失,怎么做到的?”钟队一本正经的问道。
“哦,你问这个啊?军事机密,无可奉告。”老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噎的钟队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嘴上功夫他可是从来就没在老吴这讨到过便宜。
“你...”钟队无奈的说道。
“你什么你啊,这些年混的咋样啊?”老吴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我?还行吧,护卫队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家长里短的没什么好说的。”钟队这可不是自谦,他说的就是实话,护卫队主要负责的就是城内治安,工作范围就是哪里有需要,哪里便有他们。
“感情你这是回家养老了啊...也挺好的,起码能睡个踏实觉喽。”老吴目光深邃的说道。
“段甲岭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钟队关心的询问道。
“段甲岭啊...还是那么高,没啥变化。”老吴似是而非的回答道。
“...”钟队无声抗议着,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自己退役后已经算是脱离在体系之外了,这些问题的确不是他这个外人该多嘴的事情。
“行了行了,又在想什么自己人外人呢吧。段甲岭还能怎么样呢?只要战争没有打响,这里就没有和平可言。前两天一帮新兵蛋子还在里面打起来了呢,还好他们没丢咱的脸,跟几个老兵都打的有来有回呢...”
老吴的话云淡风轻,钟队却听出了话里的味,他这人总这样喜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着,只有足够熟悉的人才能听出来他话里的弯弯绕绕。
“青龙军那帮孙子现在这么嚣张呢?”钟队斜着眼问道。
“怎么?护卫队队长管辖范围都到边关了嘛?”老吴似笑非笑的说道。
“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们。人民群众在哪,我们就在哪。”钟队学着老吴的语气似是而非的说道。
“哈哈哈...现学现卖可还行。”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就像老友重聚一般东说西扯,老吴不问钟队为何而来,钟队也不会问任何敏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