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冷炙映红了几人的脸庞,已经逝去的岁月在几人身上再次焕发出光彩,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耳边似乎再次响起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叫喊声。
血脉里沉睡已久的悸动也在这一刻逐渐醒转,看着身边那些与曾经的自己同样青涩的脸庞,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梦一场。
又突然感觉时间真不是个东西,也不吱个声,就把自己最熟悉最亲切的一切给带走了,而且永远都不会还回来。
它既让那份感情沉淀下来,随着时间推移而历久弥新,同时又让这份无法割舍却传递不出去的思念无处安放。
几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喝酒,火桑国人都无比豪爽,所以军中是没有禁酒令的存在,而火桑国的军人都认同的就是——适量饮酒可以增强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而他们今天没有喝酒原因无他,这些年来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把酒戒了,因为那个酒量最差、总是第一个倒下的那个人再也坐不到一桌上了。
少个人喝起酒来总会觉得少些滋味,所以他们也都没了这个兴致。满脸通红的北川摇摇晃晃的凑到他们这一桌跟前,结结巴巴的说道。
“钟钟钟,钟大哥,这一碗我,我敬您!”说完还没等钟队回复,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后还将碗倒置晃了晃,示意自己可是一滴没剩。
“我都听说了,您是,是黄金一代,最最最有名的瞭望兵,据说段甲岭的一草一木有任何变化都,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北川的眼里充满了小星星,他是打心眼里尊敬面前的这个沧桑中年人。
“都是过去事了,不值一提...”感受到身边几位老朋友不怀好意的目光,又被一个晚辈这么看着,钟队感觉浑身的不自在。
“不!钟大哥!不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还太嫩了,不怕您笑话,我朋友,朋友都觉得,觉得——”说到这北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服输的神色。
“觉得瞭望兵都是躲在后面指手画脚的懦夫!我不信,也不服!”北川毫不收敛的声音一下穿透了原本热闹的人群,众人一瞬间安静下来。
老吴的眼睛里冒出精光,至于牛二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双手在胸前交叉,整个人像一座小山一般,给人一种窒息一般的压力。
别人或许不了解,他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瞭望兵很容易当吗?答案显然不是的,而且用牛二当初的话就是“不是人干的活!”,高情商的老吴则是“在这里你谁都能惹,除了钟天意。”这样说过。
听到北川这番话以后,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钟队身上,脱离部队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被人瞩目的时候了。
他先是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起身,语气沉稳的问道。
“瞭望兵的三原则是什么?”
“观察、记忆、应变。”北川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三个词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他的胸口仿佛憋着一股劲,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证明瞭望兵存在的价值。
“还不错,瞭望兵的外号是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吧?”钟队转身向众人问道。
“鹰眼!”北川正色道
“鹰眼呗。”一些人则是小声嘀咕道。
“既然你们觉得瞭望兵配不上这个名字,那我问问你们,那棵树上有几只夜枭?”
沿着钟队指出去的手,众人看到一颗二百米外的普通槐树,上面隐约能看到几个自动的小点,夜枭这种鸟体型本来就很小,只有成年人掌心那么大点,隔了这么的距离,几乎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话音刚落就有眼尖的士兵回答道,“报告长官!三只!”说完他得意的扬起下巴,随后转头问道,“报告长官!我是不是也能当瞭望兵了?”
“错了。再看。”钟队很随意的说道。
“不可能啊...唉,少了一只?是不是刚飞跑了啊?”那名士兵不死心的说道。
“是啊,刚才确实是三只啊...”
“不对,再看。”钟队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好像...一只也没有啊。”北川仔细观察半天,这会终于慢吞吞地说道。
“哈哈哈哈...这眼力是不是有点问题啊,大家都看得到,就瞭望兵看不到吗?哈哈...”
听到几人的嘲笑后,北川本就因为酒劲通红的脸变得红里透黑,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吧。”说完钟队也不再理会他们,拍了拍北川的肩膀随后便回到自己的桌子上。
不一会几个气喘吁吁的士兵跑了回来,二百多米的距离往返,前后下来花了没超过半分钟,看来这一批新兵的素质也不差,钟队在心里默默评估到。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一只,一只都没有?”那名士兵回来后再三确认,依然能看到两只夜枭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下,他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来到钟队跟前。
“报告长官!”
“讲。”
“为什么...嗯,那个...到底有几只夜枭啊,长官。”说了半天士兵感觉自己好像都无法描述清楚自己这种奇怪的体验。
“如果说你想问答案的话,自然是一直都没有;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去问瞭望兵吧。”说完钟队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于是这名士兵跟他疑惑不解的小兄弟们,直接围在北川的身边问个不停。见到这副“熟悉”的情景,老吴和牛二也是笑出了声,因为他们当年的反应简直和现在如出一辙。
“老吴,俺当年有这么愣吗?”牛二不敢相信的问道。
“你觉得自己现在不愣了吗?”老吴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
“俺就觉得,男人,就得刚正面...但是天意这家伙...一点都不像男人...”
牛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就勾起了老吴的兴致,他可是知道的,当年牛二可是跟钟天意私下“比试”过的。
只是当时是俩人秘密进行的,他们只知道从那之后,牛二都对钟天意服服帖帖的,现在看样子能知道结果了,虽然他早就猜到了。
“老吴,你知道当年天意把俺打趴下,用了几招吗?”牛二委屈巴巴的说道。
“呦呵,今天当着正主的面,终于愿意说了啊?二哥。”老吴打趣道。
“你就说想不想知道吧,再调侃俺,俺可就不说了啊,你别后悔。”牛二装腔作势威胁道,老吴可清楚得很,他那点智商可玩不过自己,所以也就顺着他的话问道。
“好啊。二哥当年几招败北的啊?”
“...你都不问咋知道是俺输了呢...”牛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问道。
“你这不是自己说出来了吗。”老吴人畜无害的笑着说道,对于牛二的耿直,他一直觉得虽然有时候感觉脑子不太灵关,但是犯愣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当年,天意都没出手,俺就倒了...”听到这话老吴直接将碗里的茶喷了出去,表情更是将惊讶挂在了脸上。
“没出手?什么意思二哥?你说清楚。”老吴追问道,本以为自己猜测一招撂倒牛二应该够夸张了,没想到他都没出手...
“俺连天意的衣角都碰不到,他在段甲岭就是无敌的存在,因为他对这里的一沙一石都太清楚了...”牛二老实巴交的说道。
听到这,老吴会心一笑,立刻明白了当年天意是怎么做到的,这正是瞭望兵真正的可怕之处。探查敌方动向只是项不值一提的能力而已,一旦进入到瞭望兵熟悉的地方,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让你失去任何抵抗的意志。
突然,一股苍茫感充斥在老吴的心中,他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轮回,永远不会停歇却总是有些惊人的相似,那些盛开着相似的花朵,是否会与从前的一样呢?
离开究竟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形式?老吴突然又想起了这个问题,曾几何时,他也思考过当自己的时刻来临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自己又会选择怎样的一种方式去面对呢?
军营中的太阳升起的时间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早一些,天刚蒙蒙亮,交班的士兵就已经精神抖擞的整装待发。
经过一夜时间的修整,钟队明白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他已经不是体系中的人,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天意。”牛二挠了挠头,叫住了离开的钟队。
“怎么了?二哥。”牛二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钟队明知故问的说道。
“那个...也没啥,多保重,有空也来看看俺们!”牛二想了想,说道。
“放心吧二哥,你们有假期了来长安,我做东!”钟队豪爽的说道。
“天意。”老吴在他俩说话的空档叫了钟队一声,显然他是有话要说。
“老吴...”钟队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所以反而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你那一套忽悠二哥绰绰有余,该不会觉得我也看不出来吧?”老吴眼露精光语气随意的说道。
“我想打听一拨人,顺便打听点事。”钟队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难得这世上有’千里追风’都不清楚的事,那我必须得记下来!哈哈...”老吴笑呵呵的说道。
“五感剥夺。”钟队点到为止的说道,听到这四个字,老吴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呵呵...”老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过话茬,言下之意自然不必多说,钟队已经会意。
“军队现在...还好吗?”第二个问题钟队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贴切的表达方式,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一个最笼统的问法。
“这个嘛,帝国是不会养闲人的。”老吴依然话里有话的回答了钟队的问题。
“保重!”钟队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向他们行礼告辞。
“走啦!”
“保重!”
老吴与牛二一一向钟队回礼告辞,随后便潇洒转身,返回军营中。钟队并没有走,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兄弟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给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在老吴刚才站着的地面下,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扎进了土里。
“不愧是你啊!”钟队在心里对老吴竖起大拇指,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夹起匕首。随意匕首的刃部渐渐显现,钟队便注意到匕首的锋刃处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卷刃现象,看起来就像是使用过的自然磨损一般。
他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里面,这是一种他们之间沟通的特殊方式,也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收起匕首,钟队迅速的离开这里。
长安城。
长安城虽然是距离岐国最近的火桑国城池,但岐国山水秀丽的景色,似乎到了段甲岭以后也一同戛然而止。
长安城附近除了段甲岭之外,几乎都是一片土坡,周围植被覆盖率极低,景色虽然一般,但这里可是有着“火桑摇钱树”的称号,因为在这片光秃秃的土地下,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矿产。
无论是军队中的制式武器,还是一些降妖师使用的特殊器具,所需要的原材料这里应有尽有。不仅储量夸张,种类丰富,并且还有不少品质极高、产量可观的特殊矿产。
火桑国虽然经济基础薄弱,但这方面却从不松口,一直没有给商会插手的机会,牢牢地将矿产资源握在手中,并籍此与天宫进行垄断性的交易,坐实了自己的地位。
这些当然都是普通群众接触不到的东西,所有的矿产开采工作全部是由军队一手包办完成,项目的负责人也都是帝国皇室直系亲属全权负责。
毫不夸张的说,掌握长安周边的矿产资源,相当于拥有对周边军队的直接征用权,在帝国之内更是是拥有超然的地位,所以长安城的城主,身份从来都不简单。
城主府。
静室内的治疗早就结束,老鬼也已经趁着天未亮时,早早地离开了这里。等钟队回来时,已经接近正午。
“钟队!”干净利落的声音略带沙哑,一夜的值守显然给他们的身体带来不小的负荷。
守在院门口的士兵依然是昨夜二人,即使站了这么久他们的神情都没有丝毫的松懈,因为那个女子对他们来说同样恩重如山。
“辛苦了!我已经通知弟兄们换班了,你们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钟队有些心疼的说道。
“钟队...”一名士兵欲言又止的说道。
“我知道,放心吧,这里有我在!”钟队一挥手,止住了他们的问题,随后二人便离去。
轻轻推开房门,屋里的女子正安详地沉睡着,胸前轻微却有节奏的起伏证明她已经无恙。
时间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比那时候出落的更加美丽动人了,而自己却无声无息的在老去...想到这钟队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没有打扰女子的清梦,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发呆,她救过自己的命,应该是救过许多人的命吧。
她来自遥远的西南之地,明明那么弱小的身躯里却蕴藏着不服输的倔强,在生命面前拥有近乎偏执的信仰。
他的内心不止一次涌现出保护她的想法,又一次次被自己坚决的否定,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天之骄女。同时作为军人,服从命令便是他唯一的信仰,这注定了他们之间拥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她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可望而不可即。
只是,“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吧...”钟队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