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夫妇俩的办事效率委实出乎了九阑的意料。他们合计着把女儿嫁给齐王做侧妃这件事还没过几天，永嘉轩的婢女就来希音阁传话，说七日后是皇后的寿辰，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女眷都须进宫贺寿，让她好好准备，到时候同萧夫人和萧可楹一道入宫。
等那婢女走了以后，九阑问珉月：“从前宫里这些贵人办酒席，可有曾邀请过我？”
“未曾。次次都会给萧府递帖子不假，但从前都只有大小姐同夫人一同进宫的。”
如此便是了。萧清歌区区一个舞姬生的庶女，怎么可能频繁地抛头露面，去参加这种宫廷宴席。如今叫她同去，约莫也是因着那皇后或淑妃想见见这个未来的齐王侧妃长啥样。毕竟按照目前九阑所了解到的信息，萧清歌从小到大连萧府大门都不怎么出，在京中鲜少有人认识。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你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进宫过。”
“怕什么，”她笑嘻嘻地道，“不就是进宫吃个饭吗，有免费的好吃好喝傻子才不去，又不是要我去打架。”
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算要打架，也得看她们打不打得过我。”
珉月犹犹豫豫道：“小姐，我和明絮总觉得，自郊外回来那日起，你的性子与从前相比变了太多。”
“哦……”九阑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那你觉着，我这样算是更好了，还是变坏了？”
“自然是好的！之前大小姐气势汹汹地来希音阁，我和明絮都以为你又要被她欺负，在外面听得很是担心，想不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小姐就气冲冲地走了，看起来小姐也没吃什么亏。这几日奴婢看着小姐，比从前开朗了许多，说话做事都很有主意，很替小姐感到开心的，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小姐长得这样好看。”
九阑若有所思地坐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脸。
那日她在郊外见到真正的萧清歌，虽不曾仔细观察过她的五官，但也大致记得她的长相十分寻常不起眼。按理说她的母亲是舞姬，如果不是国色天香相貌出众又怎么会被萧珩看上，大概是萧清歌长得比较像她父亲的缘故。
九阑自认在神仙里算不上什么绝色，五荒四海之中比她美艳的也大有人在，但除了由凡人得道飞升的神仙仍保持着凡间时的样貌之外，如她这般天生仙胎的，相貌自是不会差，放在凡人之中更是担得起“美人”二字。
萧府之人的记忆都被舞雩修改过，自然而然地把九阑的脸当成是他们记忆之中的萧清歌，可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现那个不起眼的庶女实则容貌不俗，又会给她惹来什么旁的麻烦，这个细节她从前没想过，如今看来倒也是个问题。
虽然九阑对进宫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所谓，还是该吃吃该睡睡，但是萧府上的其他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华美的首饰和衣裙流水般地送到了希音阁，萧夫人还请了宫中教习秀女的姑姑来纠正她的礼仪。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九阑在九重天的时候，仗着公主的身份，平日里也不怎么去招惹那些辈分比较高的老神仙，通常只有旁人给她行礼的道理。神仙的礼仪她都没好好掌握，如今却要被逼着学习凡间宫廷的规矩，委实是一桩苦差事。
那教习姑姑对她极其严厉，不是叫她头顶着瓷碗走路，就是叫她一遍又一遍地跪下去再站起来，稍有差错便要挨戒尺的打。九阑日日入睡前都腰酸背痛叫苦连天地趴在床上哀嚎，宁可去西王母的蟠桃园里种一千棵桃树，也不想再被如此凶残地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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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倏忽也就过了。皇后寿辰那日，天都没亮九阑就被明絮从床上拖起来，摁到镜子前梳洗打扮。
她眯着眼睛哈欠连天，逆来顺受地任明絮和珉月在她脸上各种折腾，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听得明絮无奈地道：“小姐，睁一睁眼睛，去挑件衣服吧。”
半梦半醒地往铜镜里瞥了一眼。嗯，两个小姑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是个美人胚子。
萧夫人差人送来的衣裙已经在床头整整齐齐地挂好了等着她挑选，无论是摸上去光滑的锦缎料子还是衣裙上星星点点装饰的珠花，看着都价值不菲，比萧清歌衣橱里那些平日所穿的衣物不知金贵几何。也许萧清歌本人到死都不曾穿过这样华美的衣裙。
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替她穿上又如何，不过是为了汲汲营营地被爹娘送去给王爷做小老婆。以色侍人，是这里每一个女子的宿命罢了。
既然是皇后的寿辰，萧可楹这位准太子妃自然该是所有官家小姐中最出风头的，九阑想继续维持自己低调内敛的人设，还是穿得不要太扎眼比较好。挑来挑去，选了一条嫩嫩的鹅黄色裙子，再加一件月白色的外衣，又从托盘里选几只不算太隆重的珠钗叫珉月替她戴上。
全部打扮停当了，九阑站在那儿让她二人再检查一遍全身，明絮绕着她转了几圈，由衷地道：“原来小姐认真装扮起来竟是这样光彩照人，若论姿色怕是大小姐都望尘莫及。”
她一番神情真挚又热切，九阑对着镜子拨了拨珠钗，忍俊不禁道：“这话要是给我那姐姐听到了，你猜她会不会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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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阑出去的时候，两辆马车已在萧府大门口等待，比她初到凡间那一日见到的那辆更为气派华丽。九阑从马车的窗子里往外张望，萧可楹恰好在婢女的搀扶下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秀金线的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串名贵的红玛瑙项链，头上琳琅满目的珠钗和步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活脱脱就像块移动的巨型珠宝，就算以九阑旁观者的眼光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价——也是俗气得很。
萧可楹掀起帘子坐上马车，正好对上了九阑的目光，妆容齐整的脸上骤然蹿起一股怒气，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充满恶意地道：“想不到你好好打扮一下，还挺有狐媚子的天分。”
九阑懒得跟她吵，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扔回去：“姐姐哪里的话，何人不知今日所有官家女儿中最耀眼的便是姐姐，妹妹又岂敢与日月争辉。”
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在这里待几年以后再遇到那位怀芷天妃，自己装模作样的本事怕是与她不相上下。
“我自然知道你不配，”萧可楹冷哼一声，“就怕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到时候别在宴席上给爹娘丢脸就行了。”
待萧夫人上了前面一辆马车，一行人便出发进宫了。
先前九阑没有走出过萧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便一直掀着马车的窗帘往外张望，细细观察着街道与建筑的分布。
整个盛京城的布局都十分规整，东西和南北方向上的大街纵横交错，宛似一块棋盘，把全城分割成大小不等的里坊，里坊的正中央便是前往皇宫所要经过的朱雀大街，街两边挖了排水沟，种植着高大翠绿的槐树、榆树和柳树，一路遮天蔽日看着十分壮观。
马车沿朱雀大街驶过朱雀门后，进入了位于城内北部中央的皇城，承天门大街笔直端正，绿树成荫，东西两侧的城楼上挂着东西朝堂、中书外省、门下外省、太常寺、鸿胪寺之类的牌匾——虽然九阑并不分明这些机构的职责，猜想萧珩平日办公的户部约莫也在此处。
过了承天门再往北是盛京城最核心的宫城范围，但马车并没有进入前方的大殿，转而进入了东边的支干道，直到在一扇写着“长乐”的宫门前停下来，过了这道长乐门便是内廷。九阑跟在萧可楹身后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换乘了早就备好的软轿。
有段时间她在凡间待得久了点，不知怎么的传开了神机妙算的名声，当时的皇帝派人请她入宫去给他搞什么占卜，便是进内廷去了他平日办公起居的甘露殿。从甘露殿里出来九阑就捏了个诀隐去身形，在皇宫里兜了一圈玩了个尽兴。
虽然她也记不清那是何朝何代，不过现在想来，当时宫殿的位置布局和如今相比倒是没有太大差别。估计凡人也是比较懒的，前朝留下的宫殿，后面历朝历代重新修葺一下就接着用了。
当时那个皇帝也实在是求仙问道得昏了头，竟然对她的胡言乱语深信不疑，不仅要封九阑做什么国师，还想在他的宫城里专门给她修一座道观，吓得她赶紧不辞而别溜回了鹤鸣山，被舞雩狠狠嘲笑了好几个礼拜。
人间万象朝代更迭，一代又一代的皇族自战乱中涅槃崛起，又在岁月的长河里湮灭。看似浮浮沉沉历史悠久，那些纷繁杂乱的宫廷秘辛和民间琐事，于神仙而言，不过是千年漫漫修仙途中的一小段过客般的回忆罢了。活得久了，实在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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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流程，一大早皇后和皇帝要一起在元极殿上接受众臣的朝拜，所以萧珩一大早便出了门，接着女眷们去凤仪宫的正殿交泰殿向皇后请安拜寿，随后在整个后宫最大的承乾殿招待那些有资格留下来用午膳的后宫妃嫔、皇子公主、高官家眷，晚膳的时候再回到元极殿，与群臣共同宴饮，以彰显天家体恤臣子与民同乐的亲和。
凤仪宫的牌匾让九阑不由联想起萧府之中萧可楹住的枫仪居，觉得有点好笑。凤仪、枫仪，她真是想做皇后想疯了。
走进交泰殿时，皇后正穿着朝服端坐在凤座上与后妃命妇们说话，下首的两侧已经各坐了许多女子。
“娘娘，丽妃今日又没来么？她的架子倒是大得很，连您的寿辰都不放在眼里，莫非还以为自己仍是从前的什么公主呢。”
她口中的丽妃，便是那位南越送来和亲的公主。
“丽妃妹妹素来身子弱，自五皇子夭折后更是深受打击，这几日又得了风寒，实在下不来床，先前就差她身边的人携礼来向本宫告假，是本宫亲口准许她不必亲自前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中年的缘故，这位沈皇后看着倒是慈眉善目，说话的语气也完全不似前面开口的嫔妃一般尖酸刻薄，一身正红色的朝服配着金光璀璨的华丽凤冠，凤冠顶上镶嵌一颗洁白而温润的东珠，皎洁的光辉衬出她身为一国之母的端庄大气与雍容华贵。
如今慕明渊封了太子，她的兄长又是当朝相国，沈家权势如日中天，自然离不开她的功劳。只是想到运簿上写的有关她陷害先皇后林氏，又派人暗杀楚王的种种丰功伟绩，不由让人感叹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监拖长了声音通报着“端阳长公主、户部尚书夫人到——”那些坐着的女子纷纷起身向萧夫人行礼，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参见长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夫人让她们起来，随后九阑和萧可楹跟在她身后一起向皇后跪拜。萧可楹平日里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举一动皆显得胸有成竹，反倒是萧夫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大概是怕初次进宫又没见识的庶女丢了她的脸面。
“端阳妹妹快起来吧，”皇后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和颜悦色地道，“今日楹儿这一身衣裙看起来真是格外光彩夺目。”
萧可楹笑意盈盈地拜了拜：“舅母谬赞了，这整座交泰殿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比舅母更光芒万丈、尊荣华贵呢。”
皇后轻笑出声：“怎么还叫舅母，皇上的圣旨都下了，该改口叫母后了。”
萧可楹的脸颊飞起了红晕，害羞地低下了头，萧夫人赶紧在一旁打圆场：“终究是尚未过门，这孩子又面皮薄，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再打趣她了。”
皇后把目光从萧可楹身上移向了九阑：“只是旁边这小姑娘看着有些面生，可是萧尚书家的二小姐？”
得，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