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樾抵港那天,风很大。
睁不开的眼睛和狂舞的头发让前来接机的李家人很是狼狈,这或许也是他们再次见到李程樾的内心写照。
回到浅水湾别墅,律师在李程樾面前再次宣读了一遍遗嘱内容,把中英文两份文件拿给李程樾签字。
李程樾以前在港时跟其他人尚且不怎么亲近,如今回来更是冷眼旁观。
李鸿中的追悼会现场,庄严、肃穆,来参加追悼仪式的都是香港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数人不知道李鸿中家族内部的事情,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小儿子已经离家多年的情况。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窟窿还是李家人自己从内向外捅出去的。
知情的人在葬礼上见到李程樾都知道这就是下一位集团董事长,对他的态度很是微妙。
消息不胫而走,一些港媒闻风而动,把殡葬馆外围的水泄不通,一时某某来参加李鸿中的葬礼都被登之见报,很快风气变成好像来参加追悼仪式的都是大人物的级别,而那些没有来的全变成了没资格。
这些人其实都不是媒体追逐的对象,他们想要的是对李程樾的采访。
这位李氏年龄最小的接班人,在消失了五年之后,再出现竟成为了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的消息才是能挑逗大众神经的大新闻。
不过,媒体蹲守几天全都一无所获,只拍到几张一身黑衣的李程樾出入葬礼现场和返回别墅的照片。
周一的股东大会,正式任免了李程樾作为新一任的隆昌集团董事长,恭维也好质疑也罢,李程樾的上任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在很多股东和公司元老还在竞相观望的时候,李程樾已经在公司内部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陈年旧账被一一翻出,该走的走能留的留,无论在公司是什么职位也不管如何自称资历深厚德高望重,只要被李程樾的团队翻出把柄,立马走人。
一时间公司气氛焦灼、人人自危。
没人跟李程樾相熟,也就没有人能摸清他的路数。好在,李程樾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最后给众人留足了喘息的空间。
经过一波动荡之后,集团的业务重新步入正轨,家庭的矛盾接踵而至。
李程樾做主,自己母亲的牌位当然是要进李家祠堂的,就摆在父亲牌位的右边,这样的安排让李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炸了庙。
大太太摆出了李家主母的姿态,坚决反对李程樾的安排,原因是李家尚有她和二太太健在,老爷的牌位旁边只能留给她们,
“再有就是,”大太太徐徐开口,“Adam,作为长辈,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你的,你母亲入李氏家门时,可算不上是明媒正娶。”
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
大太太继续说:“当年老爷在大陆遇上了你母亲,因缘际会把她带回了李家,我们看着老爷喜爱,也不愿意驳了他的意,所以就这么让她安顿下来,然后才有了你。”
海边的住所就是这样,夏季傍晚的风总是带着潮湿和咸腥,落地窗纱微微鼓动,像极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跳声。
李程樾习惯性的捏了捏拇指和食指:“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大太太是在跟谈我资格。”
他微微仰首扭了扭脖子,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父亲在的时候,尊称您一句大太太,您也坐惯了主母的位置。如今,我成了隆昌集团唯一的继承人,那么无论是公司还是在家里,我希望大家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我们还能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至于那个已经和我有缘无分的,我同样在心里缅怀他。”
“你——”大太太气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们就当我母亲的名分是追加的吧!聪明一点的,就该知道活着的不该跟死去的人争。”
李程樾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他的决定不容置喙。
剩下的人没有主意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继续快活的去做他们的富家子弟,杯酒人生。
集团总裁、成功人士,挂着这样名头儿的人生本不是李程樾所求,起初同意回来完成继承,一是就想看看李家人的不痛快,让他们看着自己登堂入室却又无可奈何,想着给母亲争取一些名分,虽然母亲从来不在乎这些。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可以借此机会脱离特勤处,以自由人的身份调查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些年在特勤处,虽说最上边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极少让他去真正的出生入死,可他作为特勤处的一员,使命感和责任感一点也不会比别人少。
队友纪翔即是他的恩师又是他的挚友,在他最灰暗最绝望的日子里,是他一手带出了自己,引导着教导着,让自己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你把一个人当成这世间的光,有他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明亮和温暖,可有一天这束光被人强行遮挡,你再次陷入更深的黑暗和迷茫,于是,谁也不能阻挡你对光的渴望。
地牢的囚徒不见天日会觉得时间很长,但没有人能在看到光芒之后继续忍受这绝望。
纪翔的失踪,七组的动荡,文件的缺失,某些人的语焉不详。
李程樾不信文件的盖章定论,他要自己去找,去查,总有一天会揭开真相。
从代号17回归到李程樾的身份后,处理事情确实方便了很多,在香港这个地方,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几年调查一直都在进行,用自己熟知的一些手段和买来的渠道同时进行着。
香港有座“望北楼”,能来这里常住的人手里的信息价值自不用多说,李程樾在这有一个包间,他不常来,外人全当他是在消遣。
其实对于李程樾来说,某某贪官的贪污腐败被双规又或者央行近期极有可能出现的新动态,这些都不是李程樾想要知道的信息。
最近调查没有什么新进展,李程樾派心腹去“望北楼”碰碰运气,推杯换盏之后,心腹有意无意提到了一句某部某处的消息,没想到真的引起了一人的注意,在散局之后,那人悄悄联系了李程樾的人,表明自己这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房间内,例行公事的检查之后,李程樾邀请男人上座:“黄先生,请。”李程樾客气抬手。
“李先生客气了,这里的规矩你我都懂,只要价格我满意,其他的李先生不必过多在意。”男人干脆直接。
“黄先生果然爽快!”李程樾示意助手打开手提箱,摆在了黄先生的面前。
清一色的美元可以让黄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些线索,局面不再一筹莫展,可随即李程樾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现在线索的关键人物在当年先后失踪和死亡,更少的知情人士或已因位置特殊不便再谈,又或已平步青云绝口不提,那么自己怎么入手呢?
眼看着又要陷入僵局,有消息传来。
近期在加拿大疑似出现了被组织放逐的人员,并且人数在两人以上。
这已经很是严重了,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么多人被放逐,难道是国际间政治形势又有什么新变化?
李程樾决定亲自去接触被放逐的人,只有有过同样身份的人才能知道这群暗夜行者的处事规则和活动方式,而自己是能够接触他们的不二人选。
交待好公司的事务,李程樾出发了,他相信自己定会有所收获。
出门在外少不了朋友的帮忙,而现在隆昌集团董事长的身份让他拥有了更多的“朋友”。
在加拿大,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每天陪着他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终于见全了能见的所有面孔,闲下来的李程樾向人打听起了还有哪些玩乐,巴结他的人上赶着为他提供不一样的乐子。慢慢的,那些被藏起来的、更加砸钱的场子被李程樾一一走过。
收获不能说没有,可这些还不是自己想要找寻的。
于是,李程樾揽着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着自己的不顺心、不如意,自己在李家被不省心的二哥如何如何打扰,还有那个笑面虎的三哥。
醉醺醺的哥们立马为他打抱不平,扬言要替他报仇。
李程樾心满意足地拍着对方的肩膀:“报仇不用,毕竟是自家亲兄弟,就是这几次三番的……我不得不防啊,我这经验确实不足。”
“别怕,我给你介绍几个人手,只要你能收服得住他们,我敢保证,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拿大!”哥们儿信誓旦旦。
李程樾就等他这句话,当即满杯一饮而尽,爽朗的大笑,承诺着事成之后少不了对方的好处,以后兄弟间的事,不分轻重缓急,自己随时都可办。
一场宴会,尽兴而归。
浪花都是随着潮汐,大小变化,海水的助力让它的来势更大。
拍上礁石的粉身碎骨,跑上沙滩的喘息挣扎,因为,它没有办法。
生来就在海洋深处安家。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哪怕,是被大鱼吞之入腹,再随船被抓,也算逃出升天,见过世界、见过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