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三妖,我对国王说:“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言下之意,僧道与玉帝三教,汝等凡人谁也得罪不起,干脆都敬吧。
国王依言,感谢不尽,遂送我们出城去讫。
这一去,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觉的春尽夏残,又是秋光天气。
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马道:“徒弟,今宵何处安身也?”
我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
三藏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
我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够!便是要带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
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险峻,我挑着重担,着实难走,须要寻个去处,好眠一觉,养养精神,明日方好捱担,不然,却不累倒我也?”
我道:“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
师徒们没奈何,只得相随我往前,他们不如我为何那么急着赶路,因为再迟,就来不及了。
又行不多时,只听得滔滔浪响。
但见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岸口无渔火,沙头有鹭眠。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
河边有一面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有十个小字。三个大字乃“通天河”,十个小字乃“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通天河,哈哈,找的就是你。我叫:“师父,你来看看。”
三藏看见,滴泪道:“徒弟呀,我当年别了长安,只说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遥!”
八戒道:“师父,你且听,是那里鼓钹声音?想是做斋的人家。我们且去赶些斋饭吃,问个渡口寻船,明日过去罢。”
我在前引马,没高没低,漫过沙滩,望见一簇人家住处,约摸有四五百家,却也都住得好,但见倚山通路,傍岸临溪。处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沙头宿鹭梦魂清,柳外啼鹃喉舌冷。短笛无声,寒砧不韵。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陌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灯火稀,人烟静,半空皎月如悬镜。忽闻一阵白蘋香,却是西风隔岸送。
三藏下马,只见那路头上有一家儿,门外竖一首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
三藏道:“悟空,此处比那山凹河边,却是不同。在人间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稳睡。你都莫来,让我先到那斋公门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却休要撒泼。汝等脸嘴丑陋,只恐唬了人,闯出祸来,却倒无住处矣。”
我道:“说得有理。请师父先去,我们在此守待。”
那长老才摘了斗笠,光着头,抖抖褊衫,拖着锡杖,径来到人家门外,见那门半开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时,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项下挂着数珠,口念阿弥陀佛,径自来关门,慌得这长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贫僧问讯了。”
那老者还礼道:“你这和尚,却来迟了。”
三藏道:“怎么说?”
老者道:“来迟无物了。早来啊,我舍下斋僧,尽饱吃饭,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铜钱十文。你怎么这时才来?”
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贫僧不是赶斋的。”
老者道:“既不赶斋,来此何干?”
三藏道:“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处,天色已晚,听得府上鼓钹之声,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
那老者摇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诳语。东土大唐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等单身,如何来得?”
三藏道:“老施主见得最是,但我还有三个小徒,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保护贫僧,方得到此。”
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来?”
教:“请,请,我舍下有处安歇。”
三藏回头叫声:“徒弟,这里来。”
我本来性急,八戒生来粗鲁,沙僧却也莽撞,三个人听得师父招呼,牵着马,挑着担,不问好歹,一阵风闯将进去,拴了马,丢下行李。
那厅中原有几个和尚念经,八戒掬着长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么经?”
那些和尚听见问了一声,忽然抬头观看外来人,嘴长耳朵大。身粗背膊宽,声响如雷咋。我与沙僧,容貌更丑陋。厅堂几众僧,无人不害怕。阇黎还念经,班首教行罢。难顾磬和铃,佛象且丢下。一齐吹息灯,惊散光乍乍。跌跌与爬爬,门槛何曾跨!你头撞我头,似倒葫芦架。清清好道场,翻成大笑话。
此时八戒早已饥肠辘辘,叫着要斋饭了。
斋毕,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谢了斋供,才问:“老施主,高姓?”
老者道:“姓陈。”
三藏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
老者道:“老爷也姓陈?”
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陈,请问适才做的甚么斋事?”
老者道:“是一场预修亡斋。”
我闻言,道:“老公公,你是错说了,怎么叫做预修亡斋?”
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蹡到我这里来?”
我见问,急忙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
老者道:“你们到水边,可曾见些甚么?”
我道:“止见一面石碑,上书通天河三字,下书‘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字,再无别物。”
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离那碑记只有里许,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不曾见?”
我道:“未见,请公公说说,何为灵感?”
那两个老者一齐垂泪道:“老爷啊!那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祐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
我道:“施甘雨,落庆云,也是好意思,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
那老者跌脚捶胸,哏了一声道:“老爷啊!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
我道:“要吃童男女么?”
老者道:“正是。”
我道:“想必轮到你家了?”
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们这里,有百家人家居住。此处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
我道:“你府上几位令郎?”
老者捶胸道:“可怜!可怜!说甚么令郎,羞杀我等!这个是我舍弟,名唤陈清,老拙叫做陈澄。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今年五十八岁,儿女上都艰难。我五十岁上还没儿子,亲友们劝我纳了一妾,没奈何寻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岁,取名唤做一秤金。”
八戒道:“好贵名!怎么叫做一秤金?”
老者道:“我因儿女艰难,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帐目,那里使三两,那里使五两,到生女之年,却好用过有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唤做一秤金。”
我道:“那个的是儿子么?”
老者道:“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今年七岁了,取各唤做陈关保。”
我问:“何取此名?”
老者道:“家下供养关圣爷爷,因在关爷之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故名关保,我兄弟二人,年岁百二,止得这两个人种,不期轮次到我家祭赛,所以不敢不献。故此父子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孩儿做个超生道场,故曰预修亡斋者,此也。”
三藏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道:“这正是古人云,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
我笑道:“等我再问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家当?”
二老道:“颇有些儿,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八九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三二十匹,猪羊鸡鹅无数。舍下也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了的衣服。家财产业,也尽得数。”
我道:“你这等家业,也亏你省将起来的。”
老者道:“怎见我省?”
我道:“既有这家私,怎么舍得亲生儿女祭赛?拚了五十两银子,可买一个童男;拚了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个童女,连绞缠不过二百两之数,可就留下自己儿女后代,却不是好?”
二老滴泪道:“老爷!你不知道,那大王甚是灵感,常来我们人家行走。”
我道:“他来行走,你们看见他是甚么嘴脸?有几多长短?”
二老道:“不见其形,只闻得一阵香风,就知是大王爷爷来了,即忙满斗焚香,老少望风下拜。他把我们这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时年月,他都记得。只要亲生儿女,他方受用。不要说二三百两没处买,就是几千万两,也没处买这般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儿女。”
听完这家二老说完,我心下沉思。
因为这二老的话中,有很多蹊跷。
其一,这二老都是五十出头才有后代,而去那么巧都是纳妾之后所生?而又正好就是一男一女?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子嗣呢?难道说就那么巧他们倆的老婆都无法生养?
其二,他们倆这万贯家私是怎么来的?在这“亘古少行人”的通天河旁边他们靠什么陡然暴富的呢?
其三,这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那个灵感大王要吃小孩,为什么还都不搬家呢?还修庙宇供奉那妖怪。
真是,奇哉怪哉!
于是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脑中浮现:
某天这个灵感大王来到这里,见这村里人生活艰苦,便许诺可以实现他们荣华富贵的愿望。只是有个条件,就是今后要他们提供童男童女给自己。村里的人一开始都不相信,陈家两兄弟还是光棍,又穷怕了,就与这灵感大王达成的交易。后来他们果然暴富,成了村里颇有实力的大户。他们为这灵感大王修建了庙宇供奉,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给这灵感大王,请求交易,于是这灵感大王便时常一阵香风,到他们人家行走,村民也都满斗焚香,老少望风下拜。所以村里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时年月,他都记得。
但陈家两兄弟富贵后,娶妻就是无法生养,没有后代,又各种斋僧礼佛,又都纳了妾。
灵感大王觉得时机成熟了,就给他们赐了儿女,以便他们养大之后供自己享用。
如来暗中命我偏离取经正路,火速绕道这通天河,莫非就是为了在这灵感大王吃这小孩之前赶到陈家庄吗?这陈家庄和灵感大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呢?
这灵感大王到底是何方妖怪?其他妖怪都惦记着唐僧肉,为什么他却只要童男童女?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出生年月都符合自己要求的童男童女呢?
我决定亲自会一会这灵感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