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胃里翻滚着,再也维持不住方才故作的镇定,毫不犹豫地接过水来漱口。
梁景骁见她如此虚弱乏力,像一朵风中的蒲公英,这副无助的模样令他心里也实为不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懊悔自己方才为何要由着她逞强。
“若是身子不适,早些告知与我便好,何苦一个人撑着。”梁景骁道,虽话语像是责怪,可他的语气却是极为温柔。
江珩见自己倔强的小心思已被他识破,咬了咬唇,便也不再试图掩盖。
梁景骁看着她似乎认错一般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中投下缕缕阴影,心头微微一颤,站起身朝身后道:“阿川阿季!”
江珩不解他唤二人是要做些什么,眉头轻皱疑惑地瞧着他。
只见他二人竟是不知从何处牵出了一匹马,直直地将缰绳放在了梁景骁手中。
梁景骁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马的面部,似乎对其很是爱护,片刻后转过身对江珩道:“可好些了?”
江珩经过短暂休息的确好了许多,虽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却也向梁景骁点了点头。
“朱雀,扶王妃过来。”梁景骁向朱雀轻轻扬了扬下巴道。
后者闻言即刻快步走到江珩身边,询问似的道:“王妃,让婢子扶您起来?”
江珩伸出手轻声道:“谢谢。”
行至梁景骁面前,只见他一跃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净,一袭白衣惹得街上女子频频回头,窃窃私语。
他俯身将手伸至江珩面前,示意她抓住。
江珩看着自己面前指节分明的白皙纤长手指,想起自己从未骑过马,不免有些踌躇,而梁景骁也不催促,只伸着手静静等着。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本以为因着她的犹豫,会惹得他不耐烦,可映入眼中的却是男子平静如水的温润双眸,见此,江珩不知怎的,竟是一丝犹豫也无,伸出手便被梁景骁拉上了马。
她坐在他的身前,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能听得见他胸口规律有力的跳动声。
而梁景骁的下巴刚好若即若离地在江珩头顶摩擦,她发丝间的清香伴着徐徐微风一缕一缕地送入他的鼻中,沁人心脾,让他有刹那间的失神。
上马前江珩不觉有什么,可到真正坐了上去,她发现马背不低,但在梁景骁双臂的圈揽下,本是极为怕高的她,竟觉得颇为心安。
二人初时无话,待行了片刻,江珩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进宫请安,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有什么禁忌吗?”
梁景骁听后微微一笑,极为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江珩头上响起:“皇后那边,无需理会,至于父皇……”
他稍稍停顿,想起在宴会上赐婚时皇上那难得一见溢于言表的开怀喜乐,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圈在怀中的江珩,梁景骁扬了扬眉,继续道:“你既是我的王妃,便无论如何,他都是满意的。”
这片刻的停顿让江珩以为没了下文,而听完他的后半句回答,江珩更是一个怔愣。
“你们帝王家的儿媳妇,不是规矩都挺多的么?”江珩仰起脸问道,勉勉强强能看到梁景骁的下巴。
“做你自己便好。”他只道。
阿川阿季与朱雀三人乘马车紧随梁景骁二人之后,本就对江珩身份极为好奇的阿川,频频向朱雀发问。
“朱雀,你觉得,咱们王妃,像一个将军府嫡小姐吗?”
朱雀闻言却是不屑,只淡淡瞧了他一眼,轻声道:“咱们王妃像不像嫡小姐我不知道,可你这样随便对主子评头论足,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下人。”
“你不知道,我之前见过咱们王妃,她给我们说她姓江,跟咱们四爷早就认识了!”
三人自小便入府,甚是相熟,平日里也不免斗斗嘴,对于朱雀方才的回答,阿川已然是早已习惯,自是不予计较,继续道。
朱雀闻言果真是被提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致地忆起自己今早与江珩相处时的种种,接道:“哎?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一个堂堂将军府的嫡小姐,怎么会连梳个发髻都觉得新鲜呢?”
“说的就是呢,坏了!她该不会是抱着什么目的刻意接近咱们王爷,要害咱们王爷吧?”阿川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眼看着便要跳了起来。
一旁一直未言语的阿季此刻道:“我说你的脑子里成天装的都是些什么?咱们王爷是何等聪明之人,若她真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他岂会不知?你们也都看到了,咱们爷何曾对一个女子如此挂怀?既是他认定的王妃,管她是江小姐还是王小姐李小姐,日后都是咱们的主子。”
“我也觉得阿季说的有道理,虽然她不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是我倒觉得她更为平易近人呢,一点架子都没有,咱们王爷跟她在一起肯定开心,反正我是喜欢她的。”朱雀在一旁点头,很是认同阿季的话。
梁景骁的骑术精湛,纵是速度颇快,也能将马驾驭的稳稳的,不一会工夫,便抵达了宫门口。
深宫围墙高到几乎令人窒息,青砖黛瓦的内里,竟是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凄凉之感。
江珩习惯了走路时自在随意地前后摆手,欢快时甚至还会踮脚跳起,可此时她明白,自己是秦亓绮,将军府的嫡女,就是为了秦府的形象,言行也是需得体些。
她向着迎面走过的宫中女子频频侧目,她们之中有宫女,有女官,可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走的端端正正,移步生莲。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江珩瞧着她们的模样,竟也学的有模有样。
梁景骁自是看出了她的刻意收敛,见惯了她平日里俏皮欢脱的模样,此刻这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端庄温婉仪态竟觉得颇有贵门女眷之风。
他看向江珩顾自笑了笑,未做言语。
而江珩一路先是晕车,无暇顾及其他,再是被梁景骁圈于身前骑马,此时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她才看清他今日的衣着。
与往日的慵懒休闲的风格不同,今日的他一身青色长袍,袖口精致的雄鹰刺绣夺目而不突兀,与他这一身浩然坦荡而又略有一丝不问世俗的淡漠之气交相呼应。
不仅仅是风格,他的整个人,从进宫开始,都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可又是哪里不一样呢?江珩又说不出。
似乎是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梁景骁转过头去,迎面对上了江珩迷惑不解的眼神。
“既是进宫,总要像样些。”像是猜出了江珩心中疑问,他径自说道。
江珩听后一惊,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能将她的想法看的如此透彻。
“我刚才说话了吗?”她不禁怀疑自己。
“我猜到了。”他淡淡道。
江珩心中仍觉得不可思议,却未再言语,跟着梁景骁在宫中七拐八拐,来到了紫藤阁宫门口。
每个月的今天,皇上都会在皇后的紫藤阁用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总管苏桨见二人,行礼过后刚想上前通禀,梁景骁便抬手示意他等一等。
“紧张了?”梁景骁看着江珩不停地在深呼吸,又不时用手轻抚胸口,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随即问道。
江珩确实很紧张,即便是寻常人家普普通通的媳妇见公婆,都难免要好好做思想准备,更何况今天她要见的是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两个人。
江珩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哼出了一个“嗯”字,她的手心在微微渗着汗,多说一句恐怕都是颤抖的。
这感觉,跟她在学校参加300人观众的演讲比赛时不相上下。
二人这一路上都有着距离,而此刻梁景骁携住江珩淌着汗渍的手收入自己的大掌之中,轻轻摩挲。
竟是在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有我在呢。”
梁景骁淡淡的一句话,加之他双手令人安心的温度,竟真的让江珩不似方才那般焦虑。
见她此刻稍有缓解,梁景骁才一个眼神示意苏桨,后者意会,立即进门通报。
皇帝二人已是用膳完毕,此刻相对而坐,显然对梁景骁二人的到来也有了准备。
江珩与梁景骁同皇帝皇后行礼过后,皇上上下淡淡扫了江珩一眼。
这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入江珩眼中令她颇为一颤,不为别的,只因对面这略显老态身姿却依旧挺拔不容侵犯的摄人眼神。
她方才学着电视剧里行礼的方式请了安,不知道有几分像样。
皇上自方才那淡淡的一眼后,便再没看过江珩,只道:“如何?还住的惯吗?”
江珩反应了一会,见梁景骁没有回答,便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
“回父皇,臣媳还住的惯。”
一旁的皇后听完她的回答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端起方才江珩敬茶的茶杯轻抿一口,低头之际不着痕迹地再次打量了她一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见皇上此刻也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道:“亓绮啊,来,母后有话同你讲。”
她站起身,走到江珩身旁轻揽住江珩的肩,作势便将她向屏风后领去。
梁景骁抬眼注视着二人的背影,目光微微收紧。
“你母后不过是找她说些话,你便不愿意了?”皇上见自己的儿子紧盯着江珩的背影,只当是自己这个新婚燕尔的儿子与新婚妻子如胶似漆罢了。
梁景骁闻言,知道他显然是会错了意,却也无需过多解释,便低头笑了一笑,并未言语,似是默认。
紫藤阁极大,便是正房中屏风之后,也是颇为雅致宽敞。
江珩向来不愿与自己不相熟之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此时被这个“婆婆”轻揽着,这短短一路,也觉得有一丝不自在。
二人相对而坐,此时江珩才得以看清她的样貌。
她生得并不算惊艳,或许是因身为一国之母诸多操劳,脸上挂着细细皱纹,但从刚一进门她便笑意盈盈,本应看起来极为慈爱。
可不知怎的,此刻她明明脸上沁着笑,江珩却觉得她那目光中的审视令她略感不适。
江珩见她一直未开口,只得保持着一直维持到现在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母后听彦儿说,你与骁儿,早已情投意合?”皇后开口。
江珩听完一愣,有些云里雾里,她与梁景骁确实早就认识,可也绝对谈不上情投意合,更何况她现在是亓绮,与梁景骁怎么会扯上联系呢?她口中的彦儿,又是谁呢?
心中虽然诸多疑惑,却也不能问出来,只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羞射应道:“让母后见笑了。”
“如今才成全你们,是骁儿粗心了。”说着说着,她便握住了江珩的手,江珩虽稍显不适,却也由着她。
顿了顿,她接着道:“虽说这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们做女人的,有谁不想嫁与心悦之人呢?见你们二人这班般配恩爱,母后打心眼里替你们高兴。”
说完握着江珩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江珩只得顺着杆爬:“母后说的极是。”
“与骁儿相识,有多久了?三个月?四个月?”
她说完又补充道:“母后没有别的意思,骁儿是男儿,心思难免不如你来的细腻,若是你们相识尚短,互相不甚了解,日后他倘若欺负了你,尽管来找母后,母后替你做主。”
江珩听后心里默默数了数,她跟梁景骁认识,的确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但这个皇后,猜的怎么能这么准呢?
“臣媳谢过母后。”为了避免说太多露怯,被人看出没有大家闺秀之风,江珩面对皇后的一字一句,只得言简意赅,省得说多错多。
“如今宫中,公主女眷多一些,母后还希望你们早做打算,为我皇家,开枝散叶。”
再怎么不经世事,皇后的这句话江珩也听得懂,她心里道:开枝散叶?开玩笑吧…
但随后她顺从着道:“臣媳明白。”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行礼离去,一路上梁景骁见江珩低头不言,便伸出胳膊轻轻撞了她肩膀,问道:“想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咋这么不对劲呢……”江珩皱了皱眉头道。
梁景骁听后倒是略显惊讶,本不以为她能从这短短半个时辰看出什么。
而听她这么说,梁景骁倒是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