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梁景骁道。
江珩顿了顿,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相比于我和她的关系,我更相信你。”梁景骁似是看出了江珩心中所想,淡淡道。
江珩本就极想一吐为快,听完梁景骁的话后,更是再无顾虑:“她明明跟我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可我就是觉得……她话里有话。”
“她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彦儿告诉她,你和亓绮,早就情投意合了,可是你俩根本就不熟啊,还有,彦儿是谁啊?”江珩一股脑将心中疑虑倒了出来。
梁景骁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在心里将她说的话与这门亲事联系到一起,如此一来,之前所有的疑惑便都不攻自破了,此事的推手,原来是他。
梁景骁此时还不知梁景彦如此大费周折撮合他与秦家二小姐是何用意,可此时看着江珩,他竟想好好感谢这个弟弟一番。
“她还说了什么?”梁景骁接着问道。
“她还问,咱俩认识了有多久,她就那么随便一猜,猜的可准确了。”江珩抬头看着梁景骁的眼睛,认真道。
梁景骁原本直视前方,余光瞥到江珩的脸,也转过头去,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了片刻,江珩有些不自在,抓了抓鬓角,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梁景骁对皇后今日说此话的目的,心中已然有了个大概的猜想,待来日找机会验证便可。
“所以,你也知道了,此次的婚事,并不是我能做主的,避无可避。”梁景骁顿了顿,接着道:“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的确不可避免,即便他回绝了,这份被他人捏造出的他与秦亓绮之间的情意,对秦亓绮日后的名声也极为不好。
江珩没想到梁景骁会突然将话题转到婚事上面,先是一愣,而后道:“梁景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她说完便加快了脚步,将梁景骁甩在了身后。
梁景骁听后也是一头雾水,除了此事,还能有什么原因?
正想着,他的注意力便全被江珩头顶上方那直直掉落的木桶吸引了去。
他看了眼木桶,又看了看对此事毫无察觉的江珩,来不及多想,全然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向了她。
他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一个利落的转身避开了那处。
他的速度极快,待江珩反应过来,只看到了自己方才停留之处那已经残破不堪的木桶。
“有没有伤到?”梁景骁看她似乎还未缓过神来,伸出手轻抚江珩头顶的发丝,柔声说道。
“没……没事……”江珩摇摇头,似乎是缓了过来,见自己此刻与梁景骁极为亲昵的姿态,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忙撤离他的怀抱,随后道:“谢谢你!”
梁景骁见状先是一顿,随后食指摸了摸鼻尖,淡淡道:“你没事便好。”随即便抬头望向木桶坠落之处。
那是一处花亭,是先帝专门为邱太妃所建,二人双双去后,皇上见此处风景雅致,依然命人每日打理,或许是某个宫人浇水时,不慎掉落。
可他抬头看去,却未见一人。
“哎呦”楼梯处一公公正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来,三步一个趔趄,头上的帽子早已歪歪斜斜却也不知,想来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怯怯的宫女,年龄不算大,应该是刚进宫不久。
“奴才,奴才参见忠宁王殿下。”那公公走到梁景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忙行礼道。
注意到一旁的江珩,他略加思考,又忙补充道:“参见王妃。”
他身后的宫女显然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竟连行礼都忘了,那公公见状伸手向后拽了拽她的裙角,却不敢太大动作,她这才恍然,忙跪地磕头。
江珩见状觉得眼前这副画面,是不是夸张了些?
“这婵娟刚进宫,很多规矩都还不熟悉,笨手笨脚的这才给她安排了打理花亭的活,谁知道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冲撞了王爷王妃,真是罪该万死!”
“是婵娟该死,是婵娟该死,请王爷王妃责罚!”一旁的小宫女听公公此言,也如是说。
而梁景骁自刚才二人从楼上走下来,都未发一言,只上下打量着来者,并低头瞧了瞧地上那片片四散的木桶碎片。
“方才你说,她是在花亭浇水?”梁景骁对那公公道,眼睛却是看向他身后的小宫女。
“回王爷……的确是在浇花。”他似乎是想了想,随后肯定道。
“或许是本王许久未进宫了,竟然连宫中何时不用水便可以浇花,都不知晓。”他的目光从小宫女身上移开,紧紧盯住面前的公公,狭长俊美的凤眼中好似燃烧着点点星火,仿佛有任何细微的风便将要燃烧起来一般。
那木桶掉落后桶内壁分外干燥,竟一丝水滴也无,梁景骁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公公听后身影颤了颤,似是受了惊吓,眼神闪躲,额头上也顿时渗出细细的汗珠。
江珩站在一旁,置身其外,只觉得梁景骁此刻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初次见他时,他是懒散任性的公子哥,而后在花房养伤之际,又像是个别扭仗义的大男孩……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此刻面前的他,江珩从未见过。
就像一头沉睡的狮子,突然觉醒。
他语调平缓,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心生不安。
“今日,王妃因这只桶受了惊,现在看起来,并无大碍,本王可以暂且饶了你们,可若回府后查出了什么病症,公公觉得,自己能逃得了干系么?”
梁景骁向前一步走到那公公面前,俯下身将他那歪斜的帽子轻轻扶正,末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管你是奉了谁的命令,回去告诉她,趁早收了这份心,倘若再有下次,我忠宁王妃有了什么闪失,我定让她千倍百倍还回来。”
话罢后梁景骁伸出手在他的脸上警告似的拍了拍,那双眸中的火光好似跳了跳,霎时没了踪影。
江珩在一旁听得明白,若只是一个意外,那依照他们这的规矩,处死这两个人就行了,可要是受人指使蓄意谋杀,事情可就大了,而且敢于谋杀王妃的人,也指定是位高权重。
难怪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他头也不回,拉起江珩的手便离去,留下那公公瘫坐在原地。
江珩的手一路上被梁景骁攥着,他方才又是那般愤怒,她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许是感觉到了江珩过于平静,梁景骁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转身对她低声道:“刚才……没有吓到你吧?”
江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的话语中,似乎掺杂着一丝歉意。
“还好,只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她低声道。
梁景骁低头看向她,轻柔她的发丝,片刻后,打算继续走。
江珩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的事情,你觉得会是谁?”
敢在这宫中行此之事的,身份地位断然不在他之下,而此计划又如此不周密,想来准备的很仓促,如此看来,梁景骁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可他并不想说与江珩,他还不想将她卷进这个复杂的是非当中,起码现不想。
此前自私地让不知情的她嫁给了自己,梁景骁已然觉得心有亏欠。
他摇了摇头,道:“走吧。”
回府的路上,江珩与梁景骁二人各怀心事,双双沉默。
“你以前……”“我以后……”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俱是一顿。
“你先讲。”梁景骁道。
“你以前,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江珩道,梁景骁不常与她提起从前,她也不会过问,因而并不了解他的过往如何,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倾听,去了解,去感受。
梁景骁想了想,道:“小的时候,是被身边的兄弟孤立,只有大哥愿意理我,我拼命地向他们讨好,靠近,可无济于事,那时候我不懂,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却不喜欢我呢?”
他自嘲般扯出了一个微笑:“我渐渐才知道,一切冷漠的种子,不过是嫉妒所发的芽,他们嫉妒父皇对母亲的的专宠,对我远超于对他们任何一人的宠爱。”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后来长大了,便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恶作剧,直至我遇刺那一晚。”
不过,他不会在坐以待毙了,他要让他们一个一个,千倍百倍,血债血偿。
他的语气淡淡,好像在谈论他人的故事,可江珩听后心中几乎泛起惊涛骇浪。
21世纪源自不相干人群的网络暴力,校园暴力,都可以轻轻松松摧毁一个人,他从小面对着来自于至亲如此无情的冷漠相待,这一路,他独自承受了多少?
江珩的沉默让梁景骁有一瞬的晃神,不知为何,他急忙补充道:“都过去了,你看我如今健健康康,便是极好。”
江珩依旧沉默。
他将手中的缰绳微微收紧,轻抿双唇,轻声道:“我从前或许无法保护自己,可日后我会保护你,我以后,都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是了,江珩的沉默令他不安,有谁会愿意嫁给一个身旁荆棘丛生的人呢?
他的话江珩懂,可自己总是要回家的,他们二人,哪里来的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江珩沉默片刻,微微叹息。
二人回府后梁景骁连午饭都未来得及吃,便匆匆离府。
尚品酒楼内包厢中,邝里大人与梁景骁相对而坐,前者面色微沉,眉头紧蹙,气氛十分凝重。
“邝大人,可否是那日行刺之事有了眉目?”梁景骁看出他的忧虑,知晓此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开口道。
“殿下,此事……远超你我所想,老臣……老臣……”邝里大人右手紧紧握拳,似是无奈,在桌子上一下一下锤着。
“邝大人,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梁景骁淡淡道。
邝里大人虽为臣子,可却占据了他成长路上几乎一大半的时间,在母亲离世,自己曾经迷茫与自我否定的双重压力下,梁景骁一度想过终结自己,了结所有痛苦。
若不是他日日陪在自己身旁,成为自己的精神支撑,或许自己早就随着母亲同去了。
所以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抛开权势利益,让他全然信任,那么无疑是他邝里大人。
“老臣按照殿下的意思,在殿下养伤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派人暗中观察各个王爷的动向,起初并未见什么成效,想来也是刚刚进行了此计划,他或许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他停了片刻,抬头看向梁景骁,握了握拳。继续道:“可就在今早,老臣的线人来报,昨日太子整夜未归,而老臣此前关押的知情人,于昨夜被人悬于房梁之上,待老臣赶去,为时已晚……”
梁景骁见他派人匆匆通知自己,见面后又是此番低郁之态,便已知晓今日消息定然不是自己所能料。
可听完邝里大人的话,虽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仍是为之一震。
梁景骁虽与众多皇子均极少往来,可太子于他,却是不同。
即便在他最为堕落之际,也只有太子一人与他饮酒作诗,促膝长谈,为的,便是将他这个不思进取的弟弟带入一个光明大道。
他猜想过这背后之人所有的身份,可断断没想过,竟是他一直景仰的大哥……
“不会是巧合吗?”梁景骁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轻声道。
“殿下,你我都知道这其中联系,若是老臣没有十分把握,是断然不会草率将此事报与你的。”邝里大人又何尝不清楚梁景骁的苦楚,换做任何一人,他或许都可以接受,可偏偏是太子。
“殿下,我们需,”邝里大人顿了顿,才接着道:“早做打算。”
他明白此刻梁景骁的为难,可却不得不提醒他,无论查出的是谁,日后都只能是他二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