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是太后的生辰,自这月初十起,帝后二人及皇子公主,便纷纷携家眷前往龙佛寺为她老人家祈福,皇上仁孝,这是他登基几十年来雷打不动都要执行的规矩。
江珩看着朱雀仔仔细细为自己打理着行李,大到罗秀披风,小到首饰细软,无不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才刚刚入秋,她竟连棉被的拿了好几床,这让江珩直呼大可不必。
“王妃,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龙佛寺在五十公里外的玉龙山上,虽然如今才刚刚入秋,可夜里却寒气逼人,断然马虎不得的。”朱雀解释道,但未放下手中的活,继续忙活着。
听闻那地方在五十公里开外,江珩很想问梁景骁,她能不能不去,可想想还是算了,她不想与梁景骁就此事商量,这似乎显得自己有点矫情,况且直觉告诉她,他或许并不会妥协。
正出神之时,梁景骁迈着步子走进来。
“准备得如何了?”他语调轻扬,想是心情极好。
“都收拾好了,王爷。”朱雀恭敬地答道。
梁景骁点了点头,看向江珩,视线自上而下快速扫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近那几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打开来寻着什么,末了拿出一件披风。
“外头风大,你身子单薄,多穿一些。”他将披风搭在小臂上,边向江珩走去边道。
梁景骁在她面前站定,将披风抖开,手臂自江珩头顶绕过,将其披在了她的身上,想是觉得不够严实,他又攥紧衣领在她脖颈处紧了紧,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他动作不算温柔,似乎是第一次行这种体贴之举,却又逞强一般故作熟练。
江珩一言不发,只抬着头看着他离自己只有一拳距离的清俊面庞,微微出了神。
他高出她许多,江珩只能仰头看他。
她好像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瞧过他,只知道他生的好看,却没想到如此近距离端详之下,他脸上竟也没有一丝瑕疵。
他骨相流畅柔美,却不显女相,这副骨相和皮囊与眉宇间的刚毅相得益彰,饶是她见过了21世纪荧幕上形形色色的男明星,他也不显得逊色半分。
“怎么?才几日不见,不认识了?”见她在出神,梁景骁道。
江珩后退一步,摇摇头,继而低下头。
“虽是入了秋,可这沿路的风景还是不错,带你散散心。”梁景骁道。
原来他是做着这个打算,江珩心中微喜,继而略显懊恼自己刚才的那番并不坦荡的心思。
“是呢,王妃,这一路上的景儿可真是美的很呢,朱雀觉得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都是极美,您与王爷二人骑马,不知要比我们看到的要好看多少呢。”朱雀听完梁景骁的话,忍不住开口道。
江珩听后对这次的旅行,有了隐隐的期待。
在从前与朱雀的聊天中江珩了解到,她是会骑马的,所以提议不如此次大家就都骑马而行,备上一架空马车,若是遇上了阴雨天,附近没有客栈的话,还能避避雨。
梁景骁对此提议也乐得执行。
“好看吗?”梁景骁俯首在江珩耳边低语。
他们出了城,沿河而行,一路上落叶飘零,风时而温柔时而暴躁,却并不萧瑟,在这静谧的郊外,显得别有一番景致。
可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思赏风景,或许是怕风刮着她,梁景骁一路上用自己的双臂将她箍的死死的,用他的身体给她围成了一堵肉体屏风。
“好看。”江珩被梁景骁呼在耳边的热气扰乱了心思,此刻更是顾不得看风景,她低下头试图将自己那连同耳根红成一片的脸埋起来。
“我这次没骗你吧,”梁景骁好似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一般,依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低喃:“日后,我也再不会骗你。”
江珩本就心乱如麻,他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落在她耳中,就好似誓言一般,搅得她心神不宁。
偏偏他不觉得,见到路上好看的好玩的,都一一指给她看。
平心而论,梁景骁对自己的确很好,为她和秦亓绮解决了很多难题,甚至顾及着她的感受,有些事情她不好开口,可梁景骁好似早已经了然于心,为她默默做好了一切。
“看咱们王爷和王妃,多恩爱,你们何时见到咱们王爷这么高兴过,我猜啊,他从出门到现在都咧着嘴笑,嘴都要弯到耳根了。”朱雀对一旁的阿川阿季说道。
“这倒真是的,我看咱们王妃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在那坐着,王爷看着她都能乐开了花。”阿川伸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飞来的柳絮,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王妃的心思似乎不在咱们王爷身上。”阿季单手食指和拇指摩挲着下巴,老成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我每天跟在王妃身边,我能看出来,她心里就是有咱们王爷。”朱雀看着前方不远处二人的身影,肯定道。
“看把你厉害的,那你说说,我心里有谁啊?”阿季仰起脸侧头道。
“你?你心里啊除了那些想方设法骗我月钱的坏心思,还能有什么?”朱雀撇撇嘴道。
“伶牙俐齿的,我看你就是该教训,王爷就是偏心,从小到大,罚我俩罚的厉害,你犯错从来就是说一说便算了,这才养成了你这副跋扈的样子!将来啊,看谁敢娶你!”阿季仰天叫了起来。
“好啊,你说王爷偏心,我这就告诉他去。”说着朱雀便做出要驾马上前之态。
“别啊,朱雀,我错了我错了,我……我一时口误,往后慎言,慎言,再说了,人家两个人好好的,你就别去打扰了。”阿季急忙上前道。
阿川在一旁看着二人打打闹闹,笑着不说话。
“他们仨在干什么?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等他们一下?”江珩听见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先是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仰起脸对梁景骁道。
“他们啊,从小便如此,不用理会,日后你便习惯了。”梁景骁也未回头看,说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道。
“嗯?什么?”江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在我完全知情时对你有所隐瞒,骗你嫁给我之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梁景骁直接道。
见江珩久久不说话,他继续道:“本以为我装装傻,时间久了你的气便也消了,但后来我发现这对我来说,才是一种煎熬。”
“你瞒着我,我确实很生气,作为朋友,我没有想过你会骗我,要是你跟我们早点表明你的身份,我们或许还能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况。”江珩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是那天和你一起进宫见皇上和皇后,见到蓄意要害我的那个太监,我又觉得,大概可能也许,你有你自己的苦衷吧,骗我也是不得已的是吗?”
江珩试探性地问道,她希望梁景骁可以说:“是的,我有苦衷,所以我骗了你,这不是我的本意。”
“有苦衷是真,但想娶你更是真。”梁景骁坦言:“婚约是圣旨,我们无法违抗,若是我袒露我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会有更好的办法,可你断然不会替她出嫁了不是吗?”
江珩听后心中大惊,抓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这是她最为不愿听见的回答,她宁可让梁景骁用谎言来搪塞,也不愿听见他亲口承认的,这个在自己心中早已有了雏形的事实。
“我对你的情意,你知道的,是吗?”他直直地发问,一如从前,仿佛早已看清了她的内心。
“与你相识到对你动情,对我来说是最为美好的事情,这无需逃避,我相信你能感受得到,我不愿将来的某一日由你来主动问起,我是否中意于你,更不愿意用‘你误会了’这句话来掩盖。”
他俯身低声道:“所以我选择现在告诉你,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
江珩明白自己的沉默无济于事,也无法再逃避。
她的心在打鼓,却也明白自己该作何选择。
沉默良久,她淡淡开口:“你要的机会,我给不了你。”
对于江珩的回答梁景骁并不感到意外,他自嘲般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总有一天,我要回家的,我们就这样,挺好的。”江珩望着天边的一朵云从小白兔变成了满是獠牙的饿狼,这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却又像一把尖刀浅浅地划过她的心房。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番异样的感觉,但她觉得自己此刻的选择,是百般衡量过后对彼此都最为合适的,是她给两个人都留出了余地,是她,为两人铺好了未来平行的路。
行路半日,梁景骁一行人寻了个静谧的小河边歇了歇脚,朱雀为大家分发好了从府中带来的吃食。
“你怎么才给我这么点啊,喂鱼呢啊?”阿季接过朱雀递来的一小块桂花糕,低声抱怨道。
“我就是不想给你吃,要不是怕你饿死在这半路上啊,你连这一小块桂花糕都没有。”朱雀向他撇撇嘴,转而面向江珩,递给了她一大块核桃酥,又将从府中煲好的汤端到她面前:“王妃,这是婢子特意为您熬的红枣枸杞汤,我用棉褥裹了好几层,还是热的。”
江珩接过冒着热气的汤,攥了攥朱雀的手道:“还是你好,我正好是渴了。”
“我们没有汤喝就算了,难道咱们王爷也没有吗?自从咱们王爷成亲以后,你眼里怕是只有王妃一个人喽。”阿季故意扬起声调阴阳怪气道。
梁景骁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在江珩的身上不曾移开,听见阿季的话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丝毫不接收他眼中那充满暗示的信号。
“你看看你看看,王爷都不想理你,挑拨离间失败了吧。”朱雀捂嘴笑得前仰后合,直说阿季光会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此刻欢快的氛围让江珩觉得,仿佛她与梁景骁的那番对话从未发生,只要她想,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
“我们这样吃太无聊啦,王妃,您唱首歌听吧,那日你哼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好听极了。”朱雀双手握拳,征求江珩的意见。
江珩回忆着,想起她说的似乎是周杰伦的《晴天》,她也不拘束,清了清嗓子便开口清唱起来。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唱着唱着,她的脑海里映出了姑姑在花店里忙碌的身影,她的店里,最喜欢播这首歌。
几人又打打闹闹了一阵,歇够了便接着赶路。
越往前走,梁景骁的眉头皱的越厉害。
而江珩好像也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
“奇怪啊,这边的难民,怎么越来越多?”江珩看向四周稀稀散散衣衫褴褛的难民,有老有少,甚至有些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粗略一数少说也有几百个。
他们见到梁景骁一行人,眼中放光,仿佛是走在沙漠中的行人见到了水一般。
可他们见梁景骁等人却有一丝惧怕,踌躇着不敢上前,明明饿急了,怀中的婴儿连啼哭声都微弱不堪,却无一人上前。
起初梁景骁还会吩咐阿川阿季给他们些吃食,只当是普通的村民,可现在他心中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黄河水患,周围不少村庄都遭了难,浮尸遍野,惨状难以想象。
不少难民都流到了鄞都城内。
皇上下旨从国库中拨出一千两黄金赈灾,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子。
前日上朝太子还道:黄河水灾一事已经解决,数万难民均已安置妥当。
可越往城外走,难民就越发多了起来,显然与太子所言严重不符。
“这应该是黄河水患的难民,难怪城内见不到他们,想来是被赶到了此处。”梁景骁道。
“黄河水患?”江珩前几日似乎听梁景骁提到过:“可不是说已经解决了?难道这些是不小心遗漏的?”
“怕是没这么简单。”梁景骁若有所思。
若只是遗漏了这部分,那么为何他们不去大路,而是来这偏僻无人的小路?
既是受了难需要接济,哪里有处处躲着人之理?
皇上皇后以及其他皇子去往寺庙均是走大路,只有他见小路景色美,虽是偏僻,却也年年走这条路,他本就与诸位兄弟交往甚少,也无人知晓他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