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流水涧的时候是黄昏时分,今日的夕阳温和的像这溪涧里一泓柔软的泉。暖风吹散锦簇的桃红,花瓣肆虐的厉害。
对于他们相对下棋,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来啦。”孔明见到我后转过头继续悠然的下着棋。
“恩。”我轻声应和,走到他们身边看着棋盘上错乱的棋子。
“你怎么会来?”伯言的口气不像是在疑问。
“难道不是你们要我来的吗?”
他们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而后相视而笑。
的确,若是他们不想我来,大可不必告知丫鬟他们出门这等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们了解人心,就像他们能看穿我一样。他们很像。
“棋逢对手。”
我看到他们的棋路不由得说。
“若诸葛先生与我共事一主,说不定我们会是很好的兄弟。”
孔明若有深意的笑笑,而后点头。
我从亭子望向远方,看到一颗横挂在悬崖壁上的大树,大树身上盘旋着粗壮的藤蔓。我想孙权和刘备也就是这样,相互依存,又争夺同一份土壤。
我看到一个人正往亭中赶来,细细一看像是陆府的仆人。
那人赶到亭中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了,像是有什么要事。
“你怎么来了?”伯言问道。
那人咽了口水,看到一旁的我,再看看相对伯言而坐的孔明,欲言又止。
我皱着眉头转过身看见孔明脸上略带微笑。我们都知道那人的来意,只是不说罢了。
“你说吧,没什么不可说的。”伯言像以往一般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伯言的话只是告诉我,纵使孙权想要杀害孔明,他也不会这么做,他是想兑现上次对我说的那句“我不会让主公对他怎么样的。”
“公子,孙将军有要事召见你。”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伯言转过身面对我,许久没有说话,而后我只低下头,是尴尬亦或是愧疚。
“诸葛先生,那我先告退了。”
孔明站起来,拱手说道:“告辞。”
看着伯言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惆怅。
孔明细细的整理起棋盘上的棋子,将他们一颗颗放入盒中。而后伸手说道:“不知华姑娘是否有雅致陪孔明下一盘棋?”
我的心事越来越重,我看不穿孔明,从来都是。我不懂他为什么在任何时候都笑的那么自如。
“你快回荆州吧。”我安坐在方才伯言的位子上。
他依旧整理那散乱的棋子,而后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你要嫁给他?”
“我们都是这棋盘上的一颗子,伯言是,我是,你也是。有时候自己的意志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因为我们终究只是一颗棋子。”我不明白我说这话是不是肯定了方才的问题。但是对这他,我说不出口那个“是”。
“都是为了你父亲吗?”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最愧疚的人,最感谢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臣的人。”
他扬起嘴角,并没有对我所说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感到疑惑,只是微笑不语。
“你快走吧。”我皱着眉头焦急而紧张的看着他。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一手搭在我肩上微笑着说:“依孙权的个性,我料想他现在早已在周边安排好刀斧手,如是我现在走,恐怕……”
“那你怎么办?”
“放心吧,孙权还不想和刘军打起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要杀也只能是暗杀。既然我来了,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回去。”我看不到他的脸,感受不到他心里所想,不过我相信他,从来都那么相信。
我双手环过他的腰际侧脸慢慢的贴上他的后背。
“我只要你平安的活着。”
别无所求。
甘宁府上,子期正在和几个孩子玩耍打闹,不知道是不是乱世的孩子更懂得什么是尊严,什么是关爱。他们并不嫌弃子期,即便有时候子期情绪化的发脾气,他们也给予理解。
“鱼儿姐姐,鱼儿姐姐。”孩子们见到我回来都围上来。就连子期也是傻傻的喊着:“鱼儿姐姐。”
“你们最近都乖吗?都听父母亲的话吗?”与其说是父母不如说是这里的管家。像子期一样,甘府的管家是个热心的人,他姓姜。所以我常常喊他姜叔。他将甘宁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儿都收养在甘府的小偏房里。甘宁自是善良的,所以有时候也拨点钱给姜叔,让姜叔买些东西给孩子们吃。
“恩,我很听话的。鱼儿姐姐这次,交我们多写几个字吧,你都这么久没有教我们了。”
“好啊,可是你们必须答应鱼儿姐姐一件事。”
“我们保证好好的对待华爷爷。”一小女孩冲到我面前说。
我对她微笑,摸摸她的头说:“真乖。”
我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打闹,只有这个时候,我会安静下来,仔细的回想我儿时的场景。
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紫鸢,和子期。
“沉鱼。”
“天香?”我转过头对她微笑,她亦然。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香越来越像个母亲,学会怎么不任性,学会怎么打点家中的事情。
天香走到我跟前,随我一同看着嬉笑的孩子们。
“沉鱼,今天有客人。”
“我在甘宁府日子也只比你多些,是什么客人,若是远亲我看我还是先回避下。”想到天香大婚那天的事情,始终都觉得对不住他们。
她将我的双手握在手心,微笑着对我说:“你就是我和兴霸的家人,现在是以后也是。你成亲的时候,花轿是从甘府抬出去的,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微笑到眼角流下眼泪。
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唯有你这颗心还一尘不染。
我在屋内翻寻着初入甘宁府时未完成的那块鸳鸯帕,也不清楚是什么初衷,就是有莫名的冲动想要好好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绣着属于自己那份归属感。我拿起那根针,现在显得有些生疏。想来好些日子都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
“华姑娘,夫人让你带着华老前辈一起前去会客。”天香的随从丫鬟在门前说道。
由于子期生病的缘故,我便常常自己拿着饭菜同子期在屋内用餐。若是有客人需要陪同,一般不会将子期带出去,而这次天香却指定了要子期一同前去,这是为何?
“恩,明白了,你这就回去告诉夫人,我马上便来。”
我打开子期的房门,他像往常一样看见门开了便躲在角落,又是害怕又是紧张。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打开掌心。他看到掌心那颗略显颜色的糖果笑的很开心。
我扶起他只说:“我们去吃饭吧。”
出乎我的意料,前来的客人居然是紫鸢,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像有什么心事。但是顾及到还有天香在我便也不敢问,只当是不相识的人。
席间,她总是有意无意的看着子期。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乎子期的,当她看到子期笑的时候自己便也跟着扬起嘴角。我仿佛看到儿时,紫鸢骑在子期脖子上的场景。
而后我叫照顾子期的丫鬟带子期安寝。
趁着天香打点些事情,我便走到紫鸢跟前。
“有什么心事吗?”
她没有搭理我,我也只是自嘲的笑笑。
“如果你想见他,你随时都可以来。”我想我是说中她心事了,她像是妥协一般说:“带我去见见他吧。”
“我就等你这句。”我拉起她的手便往子期屋内赶,这么多年的心事,一夜间都化为泡影。
到屋内的时候子期已经睡下了,他睡得很香,还打着酣。
看着他像孩子一般入睡,紫鸢脸上浮现出无比的疼爱,她温柔而心疼的目光告诉我她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释怀了。
我们都坐在子期床的边沿,她转向我对我微笑。
“你不恨我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被曹操掉了三天三夜,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并不想承认。”
我也笑笑,想想自己还天真的以为曹操的头痛病会发作的很平凡。
她突然很抱歉的说:“谢谢你,谢谢你这样照顾他。”说完眼泪就掉下来。我将她拥入怀中,轻轻的抚摸她。
她说她不想走,她想好好的陪着子期。
我正想合上门,紫鸢突然冲到我跟前。
我有些惊讶。
“怎么啦?”
她脸上显现出的不安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该不会?”不会的,孙权不会再这个时候动手的。
“我今日路过夫君议事之处,突闻夫君责骂,想看个究竟只听见‘这个鲁肃,叫他办点事就托病不起。还有陆逊居然拒绝了我,要是诸葛亮走了。我还怎么杀了他,不行。快,快叫程普来,今日不除诸葛亮,他日必定加害我东吴。’我想素闻你和诸葛先生关系甚好,所以……”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我在心里默念,我像疯了一样奔往驿馆途中。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沉鱼。我这样对自己说,孔明不是别人,他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可是我却冷静不了,我停不下自己的脚步,我能听到的无非是不均匀的喘气声。
街上人有些稀疏,这时,我看到程普带着一队将士赶往驿馆。
我停下脚步,整了一下衣裳,稍作镇定的赶上去。
“程老将军,夜已深,不知您带着这些将士赶往何处?”我像往常一般微笑而有礼的问道。
“华姑娘?你怎么?”他没有说完,皱着眉头别过脸。
“来人!”程普一声令下。
随从的士兵将我包围,我看形势不对,只说:“老将军,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