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清欢,这实在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答案。
据说,清欢的死状——未着寸缕,绣着初雪梅开的白色锦被一角耷拉在腰间的弧线处,光洁****的背、肤若凝脂的腿,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衙差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的景象。
当下,几个年纪轻一些的衙差呼吸就急促了,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
床的里侧有个男子背贴着墙坐着,眉头紧蹙。他直愣愣地看着床的某一处地方。
衙差走近了,循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顿时脸色都变了。有疑惑的,有惊讶的,有感叹的……精彩纷呈。
那是一小块红色的血迹,颜色偏暗,如一朵红梅绽放在白色的锦被上。
都是过来人,此情此景,对那块血迹的来历自然有了分外的遐想。该不会是女子之血吧?
这么想着,再去瞧那美人儿,还依稀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
衙差们是赌咒发誓也不会相信的。
但,请了稳婆来查验了以后,清欢在此之前是完璧之身这一点就容不得他们不信了。而清欢在与人欢好以后莫名其妙死在榻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男子自然有着最大的嫌疑。
锁了他回衙门审问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是以,欧阳东风就这么被衙差带走了。
在封爵以一再要求精简再精简,务必坚持“长话短说,短话不说”的原则后,聿百里勉强用了一个时辰将打听来的消息说完。
“百里叔叔,”沿柳打了个呵欠,“故事说完了?”
见聿百里点头,沿柳长舒一口气,“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哪里无聊了?”聿百里坚信,放眼江湖,自己说故事的水平也只有百晓生能与他一较高下了。
沿柳抬眼看着聿百里,“清欢死了,欧阳叔叔是疑凶。”
聿百里的眉毛急剧的抖动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嗯,就是这么回事。”他说得那么详细,也是为了让老大和大嫂更加了解案情,不是?
封爵以捏着下巴沉吟了半天,清了清嗓子,就在众人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要发表的时候,他带着希冀的眼神望向边红杏,“你怎么看?”
噗——
沿柳一口茶喷在了聿百里脸上。
聿百里一边擦脸上的茶水,一边吐槽:“老大,其实你是想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吧?”
——咻!
……摘叶飞花。
静默无声。
沿柳偷觑聿百里,笑意在眼中蔓延:百里叔叔啊,你怎么就总是要到处找抽呢?
聿百里转过头,两眼泪汪汪地看向边红杏:大嫂啊,你要帮我做主啊!
边红杏斟酌再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才开口:“谁报的案?”有人报案,官府才会知道,才会有衙差到命案现场去处理。
这一问,把聿百里问倒了。
“谁能作证昨晚清欢是和欧阳在一起?”边红杏又问。无证无据,凭何定案?
聿百里摇头。
“谁验的尸?”边红杏再问。
“扬州最有名的稳婆,刘婆子。”这一点,聿百里是打听到了的。
边红杏想了一下,道:“我去找刘婆子问一问清欢尸首的具体情形,小聿,你和沿柳这几天多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风声。”
“嗯,我知道了,姐姐。”
“是,大嫂。”
聿百里和沿柳齐齐点头。
就在两人站起身就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咳咳咳咳”几声闷哼。
聿百里回头,看到封爵以捂着半边脸,一脸老大不爽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老大,你牙疼啊?”
咻!
……又来!
聿百里决定不管他了,让他牙疼疼死算了,推开门,扬长而去。
沿柳深深地看了封爵以两眼,抿着唇对着封爵以比了一下中指,追寻聿百里的足迹而去。
两人一走,房里便只剩下封爵以和边红杏了。
意识到房间里只有自己和边红杏了,江湖第一杀手封爵以突然忸怩了起来。
孤男寡女啊……
他怎么一遇上边红杏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到了只有尴尬的境地呢?
“我们也走吧。”边红杏起身。
“啊?”封爵以问,“去哪里?”原来她没有直接无视他这个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啊!
“找刘婆子。”
边红杏琢磨着,聿百里会武功,自保没问题。沿柳是小孩子,又鬼灵精怪得可爱,出去打听消息也没问题。这命案是刘婆子给验的尸,在这风口浪尖上,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又是疑凶欧阳东风的旧识找上门,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若清欢一事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只怕她一小心就会把小命丢了。所以啊,把江湖第一杀手带在身边当保镖使唤,心里总能踏实一点。
刘婆子是个寡妇,膝下无子,一人住在杏花弄。
谢过给他们指路的大婶,边红杏正要走,又被那大婶唤住了,“这位夫人,”打量了一下边红杏的穿着,又睇了一眼她身后的封爵以,“刘婆子虽说是个稳婆,也跟着她那个早去的丈夫学了些医理,可终究是个妇人。瞧夫人衣饰,家境必定不差,若是……若是……”支支吾吾了许久,才道:“若是有了身孕不能要,还是找个可靠的大夫开副方子稳妥一些。那刘婆子,以前给人滑胎可是闹过人命案子的。”
边红杏淡淡一笑,“谢大娘指路。”便带着封爵以向杏花弄去了。
“唉!我说你怎么不听我劝呢,出了事后悔就晚了……”
那大婶的一番话却是让边红杏有了主意。
她大可不必堂而皇之地问刘婆子清欢的事情,她权做自己是去求药的不就行了?而且,她还有个最佳的幌子——封爵以。
杏花弄很好找,刘婆子家更好找,就在第一户。
敲了许久门,都不见有人来应门。倒是在隔壁坐在门槛上念书的小童被他们的敲门声吵到了,道:“你们别敲了,刘婆子没在家。”
“那你可知道刘婆子去哪儿了?”
小童看了边红杏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我还给你看着啊。”说完,又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摇头晃脑了。
边红杏与封爵以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刘婆子门口等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守着庙,总能等到和尚的。
时有杏花弄的住户进进出出瞧见了他们二人,皆是一副一脸恍然大悟,笑得意味不明。
“他们都在笑什么?”爵以百无聊赖地数起了对着他们笑得神秘的人,当数到第三十一个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边红杏。
“心情好,自然就笑了。”边红杏敷衍道。
是这样吗?心情好就会笑?封爵以瞄了一眼边红杏的神色,暗字忖度:常见你笑,可没见你心情好呐。
又等了一会儿,刘婆子还没回来。封爵以索性盯着边红杏的脸瞧了起来。
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气质娴雅,终究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
唔,眉毛淡则寡情,嘴唇薄则薄情,都说这模样的女子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唉,头发挽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已为人妇,如今依旧衣着光鲜,显然嫁得不错。
其实,边红杏嫁得倒还真是不错。
慕容意,姑苏第一美男子,哦,不,应该是江南一代最俊美的男子。慕容山庄虽称不上富可敌国,那也是堆金积玉,一门荣华。再加上慕容意又有出息,所经营的生意样样风生水起。
在姑苏的时候,他也听人说起慕容意和边红杏的事情。都说慕容意对慕容少夫人宠爱有加,慕容少夫人一皱眉,慕容意便跟着发愁;若哪日慕容少夫人露了笑脸,慕容意便能傻呵呵笑上一日。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边红杏为什么要离开慕容山庄,离开慕容意?
趁着左右无人的时候,封爵以问了边红杏这个问题。
边红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在他准备转身去墙角蹲着深深忏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多嘴多舌时,边红杏开口了,“还不是因为我是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小媳妇儿。”
得!一句话,他又变成千古罪人了。
虽然他是一个杀手,没少干那些罪孽深重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己辩白一下——
“那个……”抓耳挠腮。
“其实……”左顾右盼。
“你应该知道的……”吞吞吐吐。
边红杏斜眼,“我应该知道什么?”
深吸一口气,封爵以鼓起勇气说道,“我找你只是为了《素衣针谱》,其他的……唉!都是百晓生胡诌的,你别当真。”
这话说得……好似她当真了一样。边红杏偏头看他,唇一弯,一声轻笑,“我从来没当真。”
呼——那就好啊。
封爵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但是——”显然,边红杏的话还没有说完,“很多人当真了。”
封爵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确实,百晓生的胡言乱语,很多人当真了——比如,那群不太敬业的江湖杀手;比如,慕容老爷和慕容夫人;比如,沿柳——她以前可是叫他叔叔的,自从换边红杏姐姐以后,他就平白无故比百晓生他们矮了一辈,变成了哥哥。
“既然大家都当真——”边红杏的唇畔笑容愈发深了。
封爵以好不容易落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那小女子随波逐流当真一下又何妨?”
唉!又绕回去了。
封爵以盯着自己的鞋子,好半天才抬头,认命一般,“你便是当真了也无妨。”真的很无奈啊!
边红杏觉得,每每和封爵以一起说话,总是能使自己的心情愉悦起来,顿时觉得生活就美妙了。
“你要《素衣针谱》做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心情更愉悦,边红杏主动找话题,“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还学刺绣?”
故意的!边红杏绝对是故意的!这一路上,他可没少表达他迫切需要《素衣针谱》去报救命之恩的想法。现在边红杏这么说,绝对是在调侃他!
身为江湖第一杀手,怎么可以被人调侃呢?就算是边红杏——好吧,如果是边红杏,那看在《素衣针谱》的面子上,他就网开一面好了。
“报救命之恩。”封爵以答。
边红杏见封爵以不敢恼的模样,忍不住掩嘴,“救命之恩不是要以身相报的吗?”
对!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就落到了如斯田地。
封爵以一怨念,突然想起来自己曾救过边红杏,而她——
“我还救过你呢。”
“封大侠的意思是要小女子以身相许?”边红杏好整以暇地问道。
他对天发誓,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会延伸出这样的后果。
封爵以一咬牙,狠下心地说句不中听的话,“慕容意一日未给休书,你便一日是慕容少夫人。”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边红杏的脸色沉了沉,随即又扬起一抹笑,只是,那笑一看就觉得力不从心,“有一日,他终会想通的,会放了我去的。”就算慕容意不给休书,她这一走,从此山高水远,天涯海角,除非慕容意有通天之能,否则,她便不再是慕容山庄的少夫人!
两人因这个话题沉默了一会。
少顷,边红杏自语,“锦州边氏家规,《素衣针谱》传长女,得边氏长女者得针谱。”
封爵以听得头皮一阵发麻。百晓生说了,“惦念人妻,会被雷劈”,他要是真这么干了,以后遇上打雷下雨天,还得躲到庙里去求神佛大发慈悲庇佑他才能保住小命了。
“锦州边氏家规上还写了,凤锦之绣只赠有缘人,这个有缘人多半是边氏长女的夫婿。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我娘亲。”边红杏眉头微微拧了一下,随即又一脸安然,“我娘亲制出了两件凤锦之绣,一件我爹常年穿着,另一件便是赠给了欧阳东风。她说,着凤锦之绣者,会是她的乘龙快婿。”头微抬,如水的目光注视着封爵以,道,“你若要《素衣针谱》,只怕不止要面对慕容意,还有一个欧阳东风呢。”欧阳东风身上穿的,可不就是那件凤锦之绣吗?
顿时,封爵以想去撞墙了。
这都什么事儿呀?
他只是想要那本《素衣针谱》,可没有那些个邪恶的念头。
他再次重申一下,他是一个杀手,一个很有名、很威武的杀手!
就在边红杏注视着封爵以,封爵以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的时候,刘婆子回来了。
刘婆子的眼神在边红杏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封爵以身上,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半天,才转身开门,丢下一句“进来吧”率先进屋了。
待边红杏一和封爵以一前一后进了屋,刘婆子立刻把门关上了。
将二人引进大厅,刘婆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也不招呼二人。
“夫人,老婆子给人滑胎出过人命案子。”刘婆子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说道。
边红杏在刘婆子对面缓缓坐下,道:“听说了。”
刘婆子惊讶了,“那你还来找老婆子?”
什么人是真正的富贵人,她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来的。衣饰可以花银子买到,那身气度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