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红杏说:“山茶是我的贴身婢女,除非不得已,定然不会不告而别。”
她在山茶房里守了一晚,无果。
如今,欧阳东风也彻夜未归。
“不如,我们去谁与欢看看吧。”边红杏提议。与其坐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去一探究竟。
若是欧阳东风好好地在谁与欢,她的心里便可以安生一些。若是欧阳东风不在,那么……
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开始失踪,她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似乎有什么阴谋围绕着她展开了。
莫清欢,曾经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莫员外在世时,只在观音诞出门上香,平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膝下只这一女,莫员外望子成龙的心自然而然转变成了望女成凤,更是严厉,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生意经营等样样不落。虽不曾养出个女秀才来,倒是养出了莫清欢一身傲骨。
若莫清欢没有那一身傲骨,只是一个单纯的富家千金,就像她在姑苏城里见过的那两位,让她屈服于人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莫清欢不是!
那么,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手段粉碎了莫清欢那根傲骨,让她做起这卖笑的营生呢?
边红杏边走边想,直到快临近谁与欢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谁与欢门前好多人好热闹啊。”沿柳一脸好奇。叔叔不是说女肆是入夜笙歌,天明酣睡的吗?怎么这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白天是酒楼,晚上是女肆,这样,就可以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不停地大把赚银子了?”
如果百晓生在这里,听了沿柳这番话,一定会喜极而泣:沿柳啊,不枉叔叔对你多年的悉心栽培啊,你终于知道怎么才可以做到财源滚滚了!
可惜,百晓生不在。
所以,沿柳被封爵以和聿百里一人瞪了一眼:小财迷!
“白天也开业?”边红杏也迷糊了。
认识百晓生以前,边红杏一直觉得江湖百晓生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人在家中坐,尽晓天下事;认识百晓生以后,边红杏算是明白了,所谓的江湖百晓生,不过就是比常人更八卦一些,更邪恶一些,更……
被一群杀手喊“大嫂”以前,边红杏一直觉得江湖杀手该是非常可怕的人物,手起刀落,杀人如麻,不理道德正义,只关注任务是否完成,可是呢——其实,他们都有一颗寂寞得不得了的心吧?聒噪得让人受不了!聿百里就是其中典型啊。
都说,女肆是在华灯初上之时开门迎客,晨曦微露时闭门送客。
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怪不得古语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
她,不耻下问了。
封爵以看向聿百里,一样的问题:“通宵达旦营业?”
聿百里扭头看向旁边,目光所及处,只有一朵恹了的菊花躺在地上……
无奈,聿百里的头只能再扭向封爵以,“老大,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说得理直气壮。
老大知道的事情,他不一定知道。但是,老大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不然,还要百晓生干嘛?
封爵以一挺胸膛:“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没去过啊。”
说来惭愧,身为江湖第一杀手,这么些年,竟然没有一个任务是在女肆完成的。
“我也没……”一想到自己其实是上过女肆的,聿百里便自动噤声,好半晌,才垂头丧气地憋出一句,“我去过我也不知道。”
这两人……
边红杏就想不明白了,这两个杀手迄今还存活在世上,到底是对手太弱小,还是他们太好运?
只是,当务之急是要看看欧阳东风是不是在谁与欢。所以,边红杏不理他们,牵着沿柳就向人群走去。
那人群,恰是围在了谁与欢的楼前。
边红杏在人群外围踮着脚看了看,只是依稀看到了几个穿着捕快衣服的官差,其他的,就看不到了。正皱眉,就听沿柳问旁人:“婆婆,婆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有人发糖吗?”模样是天真无邪的。
“哎呀!那个天打雷劈哟!”未说话,那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先是一声叫唤,“这楼里的狐狸精死了。老天开眼啊,报应来了……”
老婆子再说些什么,边红杏也不想细听了,与沿柳交换了个眼色,留下沿柳在那里听老婆说那报应的事情,自己返身回去将谁与欢死了人的事情说给封爵以、聿百里二人听。
说完,边红杏只觉自己全身发冷,似有一股寒气从脚心在经络中游走。
封爵以和聿百里杀人都是常事,对死人这件事情更是司空见惯了的,现下听边红杏说谁与欢里死了人,就和听说地里的白菜被人偷了去一样平常。
“什么时辰死的?”封爵以问。若是昨夜死的,那昨夜欧阳是绝对不会在谁与欢,除非,他想帮那杀人凶手顶罪。
“说是早晨发现了才报的官。”边红杏咽了咽口水,继而说道,“仵作来验过了,该是昨夜死的。”
封爵以看着边红杏愈来愈白的脸色,道:“我们回去吧,欧阳应该不在这里。我有办法找到他的。”
杀手有杀手的联系方式。
“嗯,”边红杏点点头,“我去把沿柳叫回来。”才抬脚就被封爵以唤住了。
“你去。”封爵以对聿百里说。
封爵以打量着边红杏异常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你看起来很虚弱。”
边红杏闭上眼,深深呼吸,定了定神才开口:“听到他们说谁与欢里死人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害怕……”想了想,又加重了语气,“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这就奇了!她整天和一群数一数二的杀手为伍倒是不见她流露出一点担惊受怕的神情来,如今只是听说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便打起了冷战。封爵以暗想:该不会是在为欧阳东风担心吧?
“凶手肯定不是欧阳。”
边红杏睁眼看他,“这么肯定?”
“欧阳不做赔本生意的。”
他们杀人是要讲银子的,没银子,只要不是血海深仇,他们宁可向百晓生讨教一些小人的手段,也不会随意出手。
要知道,杀手每一杀一个人赚得多少银子将直接影响到他在杀手界的地位!
欧阳东风可是江湖排名第二的杀手,断然不会做这么辱没自己的事情。
边红杏定定地看着封爵以,见他眼神不闪不躲,道:“我担心的是还没有来临却可能来临的灾祸。”
这话,封爵以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有听没有懂。
但,身高高过边红杏、眼力好过边红杏的封爵以却是在谁与欢楼前围拢的人群散开的时候眼尖地看到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揉了好几回眼睛才敢相信的事实——被几个衙差锁着走的那个人竟然是欧阳?!
江湖第二杀手欧阳东风!
“欧阳叔叔。”沿柳也傻眼了。
听得沿柳这一声唤,一个衙差走了过来,“小姑娘,你认识他吗?”
沿柳正要说话,一只手突如其来地从后头揪住了她的领子,沿柳只觉得脖子被卡紧,难受地咳了起来。
“柳柳,叔叔在这儿呢,怎么老是认错人呢?”聿百里将沿柳拖到自己身后,满脸堆笑与那衙差说话,“官爷,对不住啊,这是我哥的女儿,叫柳柳,你别看她小模样长得水灵……”
那衙差不耐烦地挥挥手,问道:“你们认识这个杀人犯吗?”指了指欧阳东风。
聿百里探头探脑地看了眼被锁住的欧阳东风,忙不迭摇头,摇着头,还与那衙差套近乎,“官爷,这人……是杀人犯?”您老眼神真锐利!那哥们杀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是杀人犯,简直是杀人狂魔啊!
那衙差见聿百里一副缩头缩脑的寒碜模样,哼了一声,道:“不认识就别问那么多!”
再给老子哼一声,老子让你明儿早晨起来找不着自己的脑袋!聿百里腹诽。
“看什么看?都凑什么热闹?衙门办案,没事儿的都离远点。”那衙差威风八面地叱喝睁大眼睛、竖起了耳朵守候在一旁的百姓。
“是是是,我们大家都离远点儿,”聿百里在一旁帮腔,“和杀人犯扯上关系,回家用柚子叶洗澡也洗不掉霉气的。”
周围的百姓虽不认识聿百里,但,见过他的人不少——某一晚,有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一起上了谁与欢,其中有一个女子美得教天地失色,有一个男子成了清欢的入幕之宾……只是,如今那个有幸成为清欢的入幕之宾的男子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杀人犯,他们可不想趟和这混水惹一身麻烦。是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聿百里和欧阳东风是熟识。
其实,聿百里和欧阳东风相识,那衙差也是知道的。但是,既然大家都当不知道,那他也就随波逐流当做不知情了。要是把聿百里也锁了回去,就那喋喋不休的废话,估计县太爷还没开审就被他唠叨得先瞌睡了。
待衙差走出好远,聿百里还是一副点头哈腰狗腿的模样,“官爷走好啊——”
沿柳忍不住翻白眼。叔叔,你徒有其名啊,百里叔叔才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江湖邪恶第一!
“百里,过了。”人都快丢没了!封爵以喝住了聿百里。
“老大……”聿百里扁扁嘴,显然意犹未尽。
“回客栈。”
从谁与欢到客栈的路不远,边红杏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她每一次抬腿、落地的时候心都忍不住抽一下。
……欧阳东风终究是出事了。
偶然?或者,必然?
假设人是欧阳东风杀的,那他为何会不反抗乖乖忍衙差们锁上枷锁带去衙门?以欧阳东风身手,别说是那四五个衙差,再来四五个都不在话下。
杀人以后的惊慌失措吗?
不对!平常人若是杀了人是会惊慌,可欧阳东风身为江湖第二杀手,杀人于他而言就像厨娘切菜一样平常,既然是平常事,那还用得着惊慌吗?
被人暗中胁迫,不得不乖乖就擒?
也说不通。
事迹败露便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尽,几乎是每一个杀手的本能。
这样的本能,欧阳东风自然也有。
那什么样的胁迫可以使让一个时刻做好了自尽准备的人放弃自尽乖乖锁上枷锁呢?
“欧阳叔叔的武功会不会被人废了?”沿柳侧头问封爵以。
江湖上的事情,边红杏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便索性不说话,听他们分析。
封爵以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放眼江湖,那个有本事废了欧阳武功的人昨天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说的就是他自己!
这人好不害羞!三人不约而同这么想道。
……鄙视!红果果的鄙视!
接受到另外三人有志一同的鄙视眼神,封爵以像只骄傲的孔雀,摆出一副“你们还别不信”的神情,“那你们说,当今江湖,武功比欧阳高的有几个?”
只听说过江湖传说,不曾闯荡过讲话的边红杏沉默了。
沿柳开始捧着脑袋回想在百晓生那里看来的信息。
聿百里开始数手指,1、2、3……每次数到三都有一种数不下去的感觉,于是,问边红杏,“大嫂,三后面是几啊?”
“……”边红杏深深地看了他两眼,“四。”
聿百里又问封爵以,“江湖高手排行榜第四是欧阳?”
封爵以点点头。
“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后起之秀异军突起跌破眼镜强行闯入江湖十大高手之列?”这回,问的是沿柳。
沿柳细细想了一下,很肯定地说:“如果这次欧阳叔叔惨遭不幸,那江湖十大高手才会有些微的变化。”综合目前江湖十大高手的实力来看,就算欧阳叔叔此次咸鱼难翻身,那变动也不过是第五变第四,第六变第五,以此类推……
“十大高手,你排第几?”边红杏不想再听废话。
封爵以伸出三根手指。
“那还有江湖第一高手和第二高手呢。”边红杏道。
封爵以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如果他们还走的动的话。”
边红杏正准备再次鄙视封爵以,却见沿柳和聿百里纷纷点头,挑眉,问:“他们很老了?”
“江湖第一高手木头道人,一百三十岁了吧?”聿百里不太确定,但有一件事情他是可以确定的,“去年中风了,瘫痪在床。”
边红杏汗了,这样……也能算江湖第一高手?
“江湖第二高手封芳廷,”沿柳斜了封爵以一眼,“她是封叔叔的小姑姑。”
边红杏看向封爵以,“你小姑姑……多大了?”
“三十二。”
正值壮年啊!不过,这是一个无奇不有的江湖。所以,边红杏又问:“也……”
封爵以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说道,“五年前,她就自废武功隐姓埋名了。”
既然如此——
边红杏叹了口气,决心换一个角度来分析这件命案:“那个被欧阳东风杀害的人是谁?”
面面相觑。
半晌,封爵以踹了聿百里一脚,“去,打听一下,谁与欢死了的狐狸精是谁?”
方才只听得左一声狐狸精又一声狐狸精的,还真忘记打听名字了。
没一会儿,聿百里回来了。
“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