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封爵以照常去给边红杏买零嘴。
看着封爵以乐颠颠去，乐颠颠回的身影，沿柳与聿百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他……是把边红杏当小孩子哄呢？
房内，边红杏看着桌子上堆在一处的几个纸袋子，忍不住皱眉。
她自小不喜欢吃零嘴，昨日不过是寻个接口将他打发了，没想他却对这事上心了，今天她还没开口，就自发自动地买了一堆来。
边红杏的鼻子嗅了几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花生、瓜子、核桃、梅子、李子、槽子糕，和昨天那一堆一模一样！
封爵以见边红杏皱着眉不说话，内心忐忑了，“不喜欢吃？”
再怎么不喜欢，那也是他的一番好意……吧？不知道沿柳今天还有没有昨天那么好的胃口把那些零食都吃掉？边红杏想着，道：“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
封爵以忙起身，出门的时候还不忘顺手帮她把门关上。
他去买零嘴的时候顺道又去了趟药庐找老头儿问了一些孕妇需要注意的事宜，那老头促狭的表情气得他差点拔剑捅过去。
“那位夫人不是你娘子吧？”老头儿的神情很笃定。
——谁说不是？
乍见那促狭的笑，封爵以的第一反应是要反唇相讥。就在话要出口的时候，他觉出不对来了——边红杏确实不是他娘子！
所以，他只能很诚实地点头，“对，她不是我娘子。”
老头儿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好不容易笑完了，道：“那腹中孩子是你的？”
他急忙摇手，“不是。”这老头儿白活了这大把年纪，不知道东西可以乱吃，孩子不能乱认的吗？天地可鉴，他和边红杏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既然如此，”老头儿一沉吟，“那……你打听这些事情干吗？”
“你是大夫。”救死扶伤，难道不是医者该尽的本分吗？
闻言，老头儿做出一副惊骇的表情，“莫非你年纪轻轻就认为大夫就应该悬壶济世？”
封爵以稍一迟疑，然后诚恳地点头。狠辣儒医江帆影不在此列！
“那你回头看看老头儿今日新写了贴在门上的对联。”老头儿不耐烦地挥挥手。
封爵以回头——上联：活一个多一个；下联：死一个少一个；横批：六畜兴旺。
对得还算工整，只是，这意思嘛——咳咳，等到百晓生生辰的时候，他倒是可以挥毫写这副对联送去，横批改一改就更好了——一了百了！
“如何？”老头儿问。
封爵以咂嘴称赞：“非常好！”堂堂江湖第一杀手亲手书写的对联，百晓生收到一定会铭感五内、痛哭流涕吧？
老头儿被他的回头怔住了，好久才回神，问：“你……识字吧？”不带任何期望的口吻。年纪轻轻，居然连这几个字都不认识，悲哀啊！
喂——老头儿，你那是什么眼神？别瞧不起人！封爵以胸膛一挺，道：“我念过书。”
“……”
老头儿败给了封爵以，迅速将孕妇要注意的事项清清楚楚一条条罗列在纸上，将纸往封爵以怀里一塞，银两也没有收，伸手一指门口，“慢走不送。”
“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封爵以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问道。
老头儿想，难道是被他的慈悲心肠感动，想给他列个长生牌位，早晚清香三柱。得！既然是一个知道感恩图报的主，那告诉他也无妨。
“江流沈。”
封爵以的眉毛挑了一下，“姓江的都不是好东西！”
老头儿恨得咬牙切齿！看他那说话的神情，倒确实是像回去列个牌位的，不过，恐怕不是长生牌位，是清明节祭奠的牌位！
呜呜，早知道就不告诉他名字了！
封爵以才不管老头儿怎么想，将那张写满了注意事项的纸宝贝万分地揣好，扬长而去。
回客栈的路上，他忍不住就拿出来偷看了两眼，不看还好，一看，大惊失色。
老头儿是这么写的——
妇人有喜，脾气急躁易怒。她若是打你、骂你、欺你、负你、辱你、笑你、恨你、厌你、怨你、恶你，你且忍她、耐她、让她、避她、躲她、受她、就她、爱她……待她生完孩子再去看她——韶华远去，容颜不再，人比黄花菜！
想了想，封爵以放弃了回药庐干掉老头儿的念头，只是把纸团悄悄丢在路边，回了客栈。
只是，再见边红杏的时候，不由自主就觉得边红杏特别可怜。
唉！本来就不是特别漂亮，这要是……他无所谓，身首异处的人见得实在多了，现如今看到脖子上有脑袋的人，他都觉得很端正很漂亮。就怕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吓着自己。
封爵以正想着，一时不查，被守在门边的沿柳和聿百里一左一右架到了聿百里的房间。
“有事？”封爵以问。
聿百里和沿柳对视一眼，郑重地点头。
“何事？”
“封哥哥，你知道红杏姐姐喜欢什么吗？”沿柳反问。
边红杏喜欢什么？封爵以绞尽脑汁想啊想，想了大半天，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慕容意那么才貌双全的夫婿她都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实在很难猜测她会喜欢什么？
看着封爵以冥思苦想，沿柳觉得封爵以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有她和百里叔叔联手，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又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封爵以的答案，聿百里按捺不住了，问道：“老大，那你知道大嫂不喜欢什么吗？”
封爵以摇摇头。
“红杏姐姐不喜欢吃零嘴的。”沿柳没好气地白眼。朽木啊！封哥哥，你改名叫封朽木算了！
“啊？”不喜欢还差了他去买？还有，昨天那堆零嘴不是吃掉了吗？
聿百里为他解惑了：“昨天的零嘴都是沿柳吃的。”
封爵以看向沿柳，沿柳狠狠点头，继而眨巴着眼看着他，“红杏姐姐一口都没有碰哦。”
“所以——”聿百里和沿柳异口同声道：“你买零嘴给大嫂是不可能讨得她的欢心的！”
等一下——
封爵以终于抓到了问题的中心，“我……讨……她……欢、心？”
在给县太爷塞了几张银票后，封爵以等人终于得到了探视欧阳东风的机会。只是，县太爷有个要求，最多只能两个人进牢房探欧阳东风。
“老爷，为什么只允许两个人进去？”师爷对此表示不解。以前，可没有这规矩啊。
县太爷义正言辞道，“他们以为官府大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想来几个就几个，那是菜市场！”
师爷连忙点头称是。
县太爷满意而去。
师爷看着县太爷的背影，暗想：其实，是银票不够厚实，只够两个人的门票钱吧？
既然只能两个人进大牢探视，那毫无异议就是封爵以和边红杏了。
沿柳和聿百里很识趣地退到离大牢前的一棵老槐树下蹲下，封爵以和边红杏站在大牢门前，面面相觑。
封爵以疑虑：“这地方不太好，你……”
行走江湖多年，虽然干的行当是杀手，但也算阅历丰富，多少还是耳闻了一些孕妇的忌讳的。像大牢这种集怨气、霉气、煞气的大凶之地，应该是孕妇的禁忌吧？
边红杏反问：“你一大早差沿柳把我闹腾起来就是为了让和沿柳一起蹲在槐树下等着你从里面走出来吗？”
当然不是！封爵以摇头。
“或者，”边红杏瞥了一眼蹲在槐树下抓耳挠腮的聿百里，“你认为和小聿一起去探视欧阳东风会事半功倍？”
绝对不可能！封爵以道，“我和沿柳一道进去才是事半功倍。”
沿柳？边红杏挑眉。
她把沿柳当妹妹，相处的时间久了，就愈发觉得沿柳性子里的可爱。一点点狗腿、一点点邪恶、一点点神秘，是个有趣的妹妹呢！
一点点神秘……
沿柳虽是百晓生亲手抚养大的孩子，就算看在百晓生的面子上，封爵以、聿百里，哦，还有那座终年冰封的欧阳冰山，也不至于对她礼遇至此？再联想封爵以适才的话……难道沿柳也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
“沿柳是……”封爵以嘴巴张了好几下，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边红杏没有追问，只是略一皱眉，一言不发转身走向槐树下。
“姐姐？”
沿柳见边红杏不是急着进大牢去看欧阳叔叔而是走过来，很是惊诧。
手抚上沿柳的脸颊，边红杏微微一笑，道：“你封哥哥说想和你一起去探欧阳。”
“啊？”聿百里惊呼，看向一旁的沿柳，“柳柳，你愿意去吗？”
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沿柳站了起来，道：“我去！”
目送沿柳一步步走向封爵以，直到封爵以牵着沿柳的手走进大牢，边红杏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小聿啊。”
听到召唤，聿百里立刻送上满脸笑，“大嫂有何吩咐？”
“沿柳的背影让我心生怜惜。”
“为何？”
边红杏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适才沿柳一步步走向封爵以时的情景，“沿柳……舍身赴死……不想，不愿，但又毅然，决然……”
沿柳一步步走向封爵以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边红杏眼前循环往复，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鼻腔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边红杏睁开眼，转头去看聿百里，问道：“沿柳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来历的吧？”否则，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不能将她伺候周到的聿百里怎么会在她满腹疑问的时候保持沉默？
“……”
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和封爵以一样的反应。
不期然地，边红杏想起沿柳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你们都没有秘密”，百晓生都不敢狂妄至此吧？
“小聿啊，”对付聿百里，边红杏只需语重心长就可以了，“你有没有指天发誓过要对我忠心不二？”
好像没有……吧？
聿百里摇摇头。
边红杏递过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早已经习惯了边红杏指哪儿他就打哪儿的聿百里，立刻五指并拢，对天发誓：“我，聿百里今日对天发誓，今生一定对大嫂忠心不二，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嗯。”边红杏满意地点头，“小聿，有前途。”
“谢大嫂夸奖。”呜呜，大嫂夸他有前途呢！聿百里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
呃？大嫂关心的事情很多啊。
“不会。”
“这样啊。”边红杏显得有些失落，“看来就算你今天有事瞒了我，也不怕被雷劈了啊。”
闻言，聿百里忙不迭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大嫂，不管会不会下雨打雷，我都不会欺瞒大嫂！”
“那好，告诉我沿柳是什么人。”边红杏话锋一转，直捣黄龙。
“呃……”纠结再三，封爵以问边红杏，“大嫂，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机阁主？”
神机阁主？
比百晓堂的百晓生更清楚江湖事的隐世高人！
边红杏自然是听过的。
这神机阁主既孤傲又神秘，除了几个早已退隐江湖的大侠，谁也没有见过他。而那些退隐江湖的大侠们，已经不问江湖事，被人问起神机阁主的事情，也是闭口不言直摇手。就连百事皆晓的百晓生，对神机阁主的容貌、来历、踪迹也是一无所知。
是以，江湖人都知道江湖上有神机阁主这么一号了不得的人物，却谁也没见过。
在此之前，边红杏和一众江湖人一样，认为神机阁主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想啊，那些识得神机阁主的江湖大侠们都已经老如风中残烛，那神机阁主再年轻，也该到古稀之年了吧？
如今被聿百里这么一问，边红杏眉毛跳了几下，眼神中透着不敢置信。
“大嫂，”聿百里叹了口气，“你太低估百晓生的邪恶了。”百晓生，那代表了一切皆有可能！
确实，以百晓生的能力，将一个人捧高或者隐藏起一个人来不是一件难事。
“几分真？”
“十分。”聿百里叹了口气。
那些天生就拥有的能力叫做天赋，恰好，沿柳就是属于有天赋的孩子。
边红杏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久到封爵以从大牢里出来。
“沿柳，是一个可怜的人。”
世人只道神机阁主神机妙算，占卜问卦之术独步天下。殊不知，神机阁主每次卜卦之后都会昏睡，时间不定。
这一次，沿柳睡了整整三日。醒来的时候入眼就是边红杏守在床头支着额头打盹的样子。一旁，是胡子拉碴又一脸束手无策的封爵以，聿百里不知去了哪里，沿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也没看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