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醒转,封爵以指了指一旁的边红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沿柳点点头,嘴唇没声地动了几下,又指指自己的唇,想喝水。
封爵以起身拿茶壶倒水,杯子还没倒满,边红杏就醒了。
“沿柳。”边红杏见沿柳正睁着眼睛看她,萎靡一扫而光,神色惊喜,伸手将沿柳的脸颊捏了又捏。
“姐姐,会痛啦。”沿柳昏睡三日,滴水未尽,如今竭尽全力才能说出话来,声音就像指甲划过绸缎一样刺耳。
一杯水适时的拯救了沿柳的嗓子。
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沿柳意犹未尽,“封哥哥,你能直接把茶壶拿给我吗?”
封爵以依言将茶壶拿了给她。
咕嘟咕嘟喝完一茶壶的水,沿柳用袖子抹净唇边的水渍,满足地拍了拍俨然圆滚滚的肚子,叹了一声:“啊!喝饱了!”
边红杏又伸手去捏沿柳的脸,沿柳忙向床的内侧一滚,躲开了。
“姐姐,会痛啦。”嘟囔。
边红杏皮笑肉不笑地睨了躲到床的内侧的沿柳,“你还知道痛啊?”
“当然知道啦。”她又不是没有知觉的笨蛋!她是聪颖可爱天真活泼的沿柳啦!
熟料边红杏变脸比翻书还快,俏脸寒霜,声色俱厉,喝道:“知道痛还敢跑去卜卦?嗯?”
沿柳第一次见到边红杏发怒的模样,不禁又往床角瑟缩了一点,大眼中慢慢浮现出怯怯,可怜巴巴地看着边红杏讨饶,“姐姐,卜卦不会……”终究,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边红杏怒目瞪视得没了声。
她不说,边红杏替她说。
“你想说,卜卦不会痛,对不对?”边红杏看着她,眼中怒火可燎原,“那卜完卦呢?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这次昏睡过去后就会醒不过来?如果你没有醒来,你是不是准备就在奈何桥畔等着你封哥哥和欧阳叔叔?嗯?”
拎着茶壶站在一旁的封爵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脸颊微红。
“不是……”沿柳小声辩解,“我会醒过来的。”只是,时间可能会久一点。
“她上次卜卦昏睡了多久?”边红杏转头看封爵以。
封爵以忙答:“一日。”
“很好!”边红杏笑了,笑得姿态很奇怪,单单是右边唇角上扬扯出一个微笑的角度,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那这次沿柳昏睡了几日?”
“……三日。”封爵以有一种即将大祸临头的感觉。
边红杏轻轻哼了一声,眼波流转,纤指随便一指,“你先站那儿别动。”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一会儿收拾你……吗?
顿时,封爵以如霜打的茄子萎靡了。
想他堂堂江湖第一杀手,边红杏那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子居然敢让他去蹲墙角?
不过,边红杏之所以会摆出那一副“你就等着被收拾吧”的架势好像是因为沿柳……于是,封爵以听话又自觉地走在墙角,蹲下,双手捏着耳朵,乖乖摆好了等着被收拾的姿势。
瑟缩在床角的沿柳瞧着封爵以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边红杏回头一看,杏眼圆睁,受惊不小——没见过这么欠收拾的!
原本,她只是打算对两人小惩大诫一番。既然沿柳唤她姐姐,又黏她黏得紧,她便视沿柳如妹,妹妹不懂爱惜自己,做姐姐的自然要“悉心”教导,至于那个使得妹妹身陷险境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收回落在封爵以身上的视线,边红杏转头盯着沿柳看了两眼,抄起放在一旁多时的鸡毛掸子在手心轻轻拍了两下,道:“趴下!”
“姐姐,你要干嘛?”下意识地,沿柳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臀部。
边红杏眉毛一挑,不怒自威,“姐姐帮你掸一下身上的灰。”
掸灰?用鸡毛掸子?
沿柳觑了一眼那鸡毛掸子,臀部一紧,低声哀求,“姐姐,我乖,我听话。”
边红杏摇摇头,“旧账未清,承诺不可信。”
僵持了一会儿,沿柳认命地爬过去趴平在边红杏面前,恳求道:“姐姐,你轻点儿。”
啪——啪——啪——
轻轻地三下落在沿柳的臀部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边红杏没有动静,沿柳暗想:姐姐只是想吓吓她吧?正想爬起来,却不想几下抽打如疾风暴雨般落下。
“啊——啊啊——”沿柳吃痛地叫了起来,“封哥哥救我啊——姐姐,痛——”
蹲在墙角的封爵以听着沿柳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眉头皱得紧紧的。边红杏平日里对沿柳还是很好的,如今,罚得沿柳这么重。那等一下轮到他……他有恩于她时,她都要扎他小人,唉!不敢想象啊!
抽打沿柳那几下,边红杏是极其用力的,停手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以后还卜卦吗?”
“呜呜……”沿柳满面泪痕地摇头。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臀部好痛啊!
边红杏呼出一口气,将鸡毛掸子扔到一旁,道:“下次再卜卦,我就拿棒子揍你!”
沿柳呜呜咽咽地说:“棒子……棒子……没有掸子这么疼……”
“是吗?”边红杏弯唇笑道,“如果有下次,记得提醒我用狼牙棒。”
“嗷——”
惹不起躲得起!沿柳将头埋在枕头底下。
收拾了沿柳,接下来就轮到封爵以了。
她虽然不能打第一杀手的臀部,但是——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蹲三天?”蹲在茅房旁边的封爵以捏着鼻子问边红杏。
“再啰嗦,我就罚你直接蹲在里面。”
要不是看在沿柳的面子上,我会要听你的话乖乖蹲在这里受罚?封爵以心想。
“知道自己对不起沿柳,就好好在这里忏悔!”边红杏转身就走。
“喂——”封爵以唤住边红杏。
边红杏转身,“有事?”
“百里呢?”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自己找。”
自己找?
封爵以的第一反应是——百里也在这里?
四下环顾,人没有,苍蝇倒是一群群的。
“老大,我在这里。”声音是从茅房里传出来的。
姑苏。慕容山庄。正厅。
慕容意坐着,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一名家丁打扮的年轻男子垂首站在他跟前,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慕容意终于开口了,斜飞入鬓的眉微微挑起,一些媚,一些寒,“有喜?”
边红杏有喜?狭长的眼眯了眯。
这是慕容意心存怀疑时的小动作。
她嫁入慕容山庄数月后自求下堂,可终究是他慕容意的妻子,他一日未写下休书,她就还是慕容山庄的少夫人。
成亲数月,缠绵悱恻、花前月下的日子虽然屈指可数,可还是有的。现在想想,红杏待他冷落大抵是从不意间撞见了一些他不欲让她知晓的事情以后吧。
唉!红杏啊……
“你先下去吧。”
慕容意遣了那家丁离去,轻叹一声,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的摆设还是当时她在山庄里时的模样。
夜读书……那么美好的光景,竟是一去不复返了。
月到中天,慕容意才踏出书房。
“意儿,红杏腹中的孩儿……”慕容老妇人守在书房门口多时,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
慕容意的眼眯了眯,随即伸出手去搀扶着慕容老妇人往厢房走去。
“娘,这事孩儿自会解决。”
“怎么解决?”向来秉承三从四德的慕容老妇人提出质疑。且不说红杏腹中的孩儿是不是慕容家的,单就意儿的语气,只怕那孩儿是慕容家的血脉也是凶多吉少啊!
慕容意不说话。
经过抄手游廊,经过幽香曲径,经过花圃假山,终在踏入慕容老妇人住的院门的时候,慕容意开口了,“娘,你当知道我的性子。”
他的性子啊,认准了的事便不会放弃,认准了的人……
看着慕容意离开的身影,慕容老妇人的眼眶微润。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红杏都跟着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跑了还心心念念惦着。
去往扬州的路上,慕容意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红杏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让他宠她疼她爱她到如斯地步?
想着想着就睡了。
眼睛一闭上,便看见了红杏。
红杏对他:“你在我眼中本是很好很好的人,原想,这么好的人是我的夫君,我该是欢喜的。只是,天不从人愿,这样很好很好的你,我偏偏不喜欢。”说的时候,她的面颊上有泪。
慕容意惊醒了。
这话,他几乎天天在梦里听到。
这话,是红杏与他冷落时说的。
那一日,红杏说完话便带了她的贴身婢女去了别院,他心下是不同意的,他也知道,要强留是可以把红杏强留在慕容山庄的,只是——触及她脸上湿淋淋的泪痕,他便不忍再对她做出那等让人不愉悦的事情来。
以红杏的聪慧,自是清楚了他的面目。既然她还愿意说上一句“很好很好”,那他便假作自己便是那个很好很好的人罢了。只是可惜,这么很好很好的他,红杏不喜欢。
偶尔在梦里,他会问红杏:“那么,要怎么样的我,你还才会心生欢喜?”话一出口,每每惊醒。
“少爷,客栈到了。”
随着马儿的嘶鸣,马车平稳地停下,家仆的声音适时响起。
“嗯。”
得了他的回应,家仆才敢伸手掀开车帘子。
下了马车,慕容意抬眸看了看客栈的牌匾——悦来客栈。
曾记得红杏与他提过,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悦来客栈,在锦州如是,姑苏亦如是,因为悦来客栈里有说书先生,会有许多精彩绝伦或者稀奇古怪的故事可以听。
举步入内,高台上正有一名说书先生讲到兴起,撸起了袖子学着螃蟹走路,逗得台下的看客笑倒一片。
仔细看,红杏却是不在那些看客中。
这样满堂红的故事也不听了?
慕容意四下环顾不见伊人,却在抬首的刹那与伊人视线相撞。
瞬时张大的眸子是否意味着她看到他的出现内心很恐慌、很不安?
片刻后,被人请入房内坐下的慕容意哂笑:该恐慌、不安的人应该是他吧?
他左手边是一名年轻男子,右手边是一个小女孩。
年轻男子说:“我是江湖排名第九的杀手聿百里。”
小女孩说:“我有一个风靡杀手界无人能匹敌的姐姐。”
随即,那年轻男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赏了小女孩一个栗子,“真笨!大嫂是无人敢匹敌的!”
不是无人能匹敌,而是无人“敢”匹敌。
琢磨着字词之间效果差异的慕容意有了一种不太好的念头,问道:“这个杀手界无人敢匹敌的人……不会刚好是在下的娘子红杏吧?”
小女孩摇头又点头,“这个人确实是红杏姐姐,可,红杏姐姐怎么会是你娘子呢?”封哥哥不会允许的吧?
那年轻男子在拔剑之时已被人喝住了。
“小聿。”
边红杏的音量不大,与平日说话一样语气的一句话就让江湖第九杀手生生住了手然后身子一扭,瘪着唇蹲到墙角去画圈圈了。
慕容意挪回视线,落在边红杏身上,“红杏,近来可好?”
边红杏瞥唇勉强笑了笑,“也许不若你想象的好,但我确实很好。”
“你好……我便安心了。”
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对着你吐出那样一句温软如玉的话来,腿不软是不行的。
作为看客,沿柳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忙找了凳子一下子坐下去。而同为看客的聿百里索性一下子坐下了地上继续画圈圈大业。
然,边红杏却丝毫不减腿软的迹象,依然站着,哦,房内还有一个没有腿软的看客——封爵以。
封爵以虽然没有觉得腿软,但是——牙酸。是以,他捂着腮帮子咝咝吸气。
慕容意突然到来本是让边红杏不悦的事情,如今瞧见封爵以的模样,竟是推散了心中郁结,唇畔不自觉就有了笑意。
若不是边红杏的笑,慕容意是不会注意到封爵以的,可偏偏边红杏笑了,还是发自内心的笑,所以,慕容意便不可能忽视封爵以了。
“你是谁?”
迎上慕容意打量的视线,封爵以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哦,他的眼神就和那个姓江的老头如出一辙……
嘴快过脑,脱口而出一句:“我不是奸夫。”
咚——
沿柳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装死。
噗——
聿百里一边喷血一边锲而不舍地画圈圈。
……边红杏想去挠墙。
没有人说你是奸夫啊,你不要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以吗?
慕容意的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半晌,目光掠过封爵以看向边红杏的小腹,道:“红杏,你很好,那我的孩儿可好?”
边红杏有喜这件事,终究大白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