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漫天，银月如盘。
一处山坡上，年轻人躺在冰凉的草地之上，望月惆怅。
他想家了。
想父母，也想妹妹弟弟。
十一年了，记忆之中，他们的面容已然模糊。
不过他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年离别时，父母的嘱托，妹妹弟弟的告别。
“独自在外，且自重身体。凡事谨言慎行。修行必自强不息，做人需厚德载物。”
“儿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你且珍重身体，不要过于劳累。若实在撑不下去，下山便是，莫丢了性命。不要忘了家中爹娘，弟弟妹妹。”
“大哥再见，我们等你回来，回来时别忘了给我带好吃的。”
“吸吸——还有我，我也要。”
“鼻涕虫，你都不先和大哥告别就想要吃的，真是痴心妄想。”
……
“爹娘应该两鬓斑白，脸上有了皱纹吧？毕竟已经步入不惑。”
张一惆怅地想着，“妹妹应是袅袅婷婷、亭亭玉立了吧，不知是否出阁，想来应该不会。妹妹曾说自己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与心爱之人成亲。
也不知弟弟从何时起，不再被妹妹称作鼻涕虫，如今应是小男子汉了吧。不知他在家中书读得如何，修炼的怎样。
他们应该不会要好吃的了吧？也不会再互相拌嘴了吧……”
张一回忆了许多往事，有些事让他露出微笑，有些事则让他锁紧眉头。
可他也只能在此回忆，在此“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无法归故里。
再过半年，他来镇海山便满十二年了，届时若不能突破一品境便会被逐出山门。
他不想被逐出山门，他的愿望还未实现。
这愿望需要足够强大的实力，而镇海山能够让他变强。
他的愿望在六岁时那个漫天繁星的夜里，父亲陪着他仰望星辰时便形成了。
这个愿望他曾与父亲说过，父亲鼓励他——有志者事竟成；
也曾与母亲说过，母亲笑着回道：“怎么突然想这些事情，等你日后长大了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也曾与妹妹弟弟说过，他们很好奇他为何要去那般遥远的地方；
也曾与巷陌的小伙伴说过，那些小伙伴听说后有的觉得他很奇怪，有的觉得他不切实际，有的甚至嘲笑他。
时过多年，他已长大，除却父亲的鼓励，其他的言语未能影响他丝毫，他的愿望一如六岁时在那个星夜立下时那般坚定。
也许这个愿望会令他穷尽一生，也许无法实现，但他觉得他应该永远都不会放弃。
他的愿望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踏足头顶的星辰，能去到天地的尽头。
他很向往星辰大海，也很好奇天地尽头有何物，天地之外又有何物？
许久，张一神色已然平静。
望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星空，张一有些不甘的喃喃道：“便无此身天赋，若能正常修炼，我亦知足。我何罪于天，而至于此哉？”
张一九岁时因卓越的天赋被招入镇海山，半年时间不到入一品。
虽然他的天赋在镇海山只能排在百名之后，但在那一年的弟子当中却独占鳌头，故而山门为他投入了更多的资源。
因此，他在接下来两月时间，顺利到达了一品后期。
在那时便有数位长老与他私下交流，希望在他成为内门弟子之后收他为徒。
按理说他应该很快突破一品，被众多长老抢着收为徒弟。
之后更是前途无量，突破二品、三品成为镇海山的中流砥柱，距离愿望也更进一步。
但不知为何，三个月之后，他的修为到达一品后期圆满后，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至大圆满。
依他的天赋是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的，他的天赋哪怕出现无法突破的瓶颈也应该是在三品境。
山门方面及欲收张一为徒的长老都是这样想的。
故而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内，门派方面及许多长老为张一提供了许多丹药，天材地宝，但统统没有效果。
也就在那之后，门派方面及那些欲收张一为徒弟的长老们确定张一是废了，没得救了。
虽然他们不知是何缘由，但大罗星历史上也出现过类似张一这般修着修着突然“漏气”、寸步不进的修士。
这些修士寸步不进的原因有未知的也有已知的。
未知的便不多赘述，已知的那就多了去，什么双亲暴毙、与爱人分离、被雷劈了、对未来失去信心……
且不说张一的原因是未知的，便是已知，且还是已知内有解决方法的原因，相继测试恐怕也要花费小几十年。
更别说已知内未知解决方法的原因，甚至未知。
若张一的资质乃凤毛麟角，极品顶中顶，恐怕镇海山及那些长老还会在接下来数百年到他死之前，不惜一切代价为张一不断解决这一问题。
但问题是张一的资质在整个大罗星只是中等偏上水平。
故而之后的岁月里也不再对他滥用丹药、天材地宝，他获得的修炼资源也愈来愈少，在一年之后更是变成了普通外门弟子的数量。
张一便这样修炼到了第十一年半，也就是现在。
在他废了之后的第三年开始，他便听到了与他同批的弟子陆续晋升内门弟子的消息。
最初一两年，听到这些消息后他心中还有些难过，有些不服气，为何那些弟子资质不如他却比他先成为内门弟子。
后来，他慢慢成长，心智逐渐成熟，渐渐地便不再被这些事物所影响。
随后的岁月里，他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天赋卓越的少年。
在张一感慨之时，银月之下，一道曼妙身影乘云而来。
来者面容如雾掩，披帛广袖随风舞，腰肢仿柳足若玉，驾云月前缥缈行，恰似广寒仙子下凡来。
见年轻女子到来，张一忙起身，微笑迎道：“师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师兄的福，一切安好。”人未落地，清脆温柔的声音便先来到张一耳畔。
待其落在张一半丈外的草地上，月光下，女子巧笑嫣然，眉若柳叶，目若星月，一身气质脱俗，如初放幽兰。
望着月光下身形颀长，面若冠玉，目若蟠星，举止有条不紊的年轻人，徐梦美眸之中有着几分柔情。
“中秋快乐。师妹气息比半年前又强了几分，想来应是突破初期了吧，可喜可贺。”张一双手互握于胸前，行作揖礼。
徐梦是张一在镇海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早年因一品境试炼时他救过徐梦性命，徐梦对此十分感激，故而在之后的岁月里每年都会来拜访张一数次。
哪怕是在张一修为停滞不前的岁月里，依然坚持拜访，甚至拜访的次数不减反增。
她也是那段时间安慰他最多的人。
后来她成为内门弟子之后行事如旧。
故而张一与其聊天没有太过客套，也未像称呼其他内门弟子一般称呼她为师姐。
“中秋快乐。托师兄的福，侥幸罢了。”徐梦脸颊微微泛红，轻启红唇。
“我这有些许月饼，想着一人过节有些无聊，便带了过来，想来师兄不会嫌弃吧？”徐梦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着，她心念一动，嫩滑手腕上的黑色玉镯光芒一闪，便见两个月饼出现在了二人之间的半空。
“师妹哪里话，师妹能来探望，我已是荣幸至极，岂敢有嫌弃之心。”张一继续笑着道。
张一自是清楚徐梦是在撒谎，那个孤独无聊的人应是他。
他正视着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徐梦，不过一息便将目光挪到了月饼处，接着伸手拿了一个月饼放在嘴边，道“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就这样站着吗？”两人望月，慢慢咀嚼月饼时，徐梦扭头问道。
“那，坐着？”张一有些僵硬的问道。
“嗯。”徐梦温柔的回道
也许这次二人对视的时间久了，她脸更红了。
接着二人坐在了冰凉的草地之上，望月吃饼。
期间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偶尔传来几道悦耳的笑声。
一道笑声过后，安静了片刻，徐梦突然皱眉看着张一，询问道：“我不想继续修炼下去了。我觉得在宗门的修炼好生枯燥，也充满凶险，不如在俗世做个普通的修士，体验人生百态，更无危险可言。师兄，你可有建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张一望月思考了片刻，转头笑道。
这一刻的他犹豫了，也心动了。
他自是清楚徐梦的言外之意，她想和他一起下山。他已做好了半年后被逐出山门的准备，故而徐梦这样觉得他也不生气。
十余年过去了都未恢复，这半年便能恢复？
他留在山门，只是希冀奇迹发生罢了！
闻言，徐梦顿时露出了如花般的笑容，看向张一的美眸也变得更为明亮。
此前她多次试探，每次张一要么装不明白，要么直接拒绝。
但这一次不同了，他没说让她继续修炼这种话直接拒绝她，而言不清楚，便说明他心中动摇了。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乘胜追击。
“师兄家乡可有独特美味？”徐梦问着，玉手紧紧抓着裙摆，脸蛋更红了，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有的，我记得应该叫松香兔。”张一依旧微笑着回道。
望着脸蛋红的仿佛在冒烟的徐梦，张一心跳的更快，嗓子眼都变得干燥了起来。
但他并未因身心的躁动而失去理智，他还在犹豫是依旧按照以往的想法拒绝徐梦，还是满足自己答应她。
他明白此刻自己只要答应，徐梦一定会义无反顾同他一起下山，与他共度余生。
“我最喜美味。倘若，我是说倘若，师兄半年之后遗憾下山，我能否与师兄一起回到家乡，尝一尝这美味。”徐梦微微低头，有些害羞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一刻，她的脸更是红到了耳根，像是天边燃烧的晚霞。
她明白，胜利已近在迟尺。
“我……我觉得以师妹之天赋，未来很有机会修炼至三品，甚至四品，不可轻易放弃。人间百态固然美妙，但若修为止步，也不过白驹过隙，转眼枯骨。
倘若到达四品、五品甚至更高修为，与天地同寿，届时再体验，岂不更快哉？”
张一思考了片刻，看着徐梦道。
开口时他还有一丝犹豫，但仅仅刹那之间，他目光变得坚定，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还是选择坚持以往的想法。
“我明白了，师兄。”徐梦并未因答非所问而显得错愕，只是眼神一下子变得暗淡，有些勉强的笑着回道。
她脸上的红晕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心中也有些失落，但这仅仅是在被张一拒绝后的第一反应。
徐梦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
以前她不确定张一心中是否有她，今日虽被婉拒，却是知晓了张一心中有她。
接下来的时间，徐梦与张一的聊天便恢复了正常，再无暗示。
一个时辰后，徐梦告辞，驾云离去。
张一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站在坡上，目送着徐梦离去。
徐梦的心意，在他废了第三年，他便感受到了。
那时他对她只有一丝好感，后来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加，好感才逐渐攀升，在四年前他才知道他喜欢上了她。
原本他也不确定，但经过从书上了解的知识及经人询问，他才确定。
若他没废，他必不会表露心中情愫。
因他知晓他会将一切时间花费在修炼之上，望早日实现愿望，必是无时间陪伴她。
与其注定有始无终，不如无始无终，令其早遇良人。
他废了之后，才有了表露这份情愫的心思。
可他深知自身状况，也知晓她前途一片光明。
他不愿耽搁她，所以多年来一直将这份情愫深藏于心。
唯有今日，他才表露而出。
望着徐梦的背影，张一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一日，稚嫩的小徐梦来到他修行的院落，除却当面感激他，还涨红了小脸对他说：“日后我定会刻苦修炼，争取超越师兄，有朝一日能报救命之恩。”
当时少年的张一听着觉得有些可笑，还直言毋需报答。
在那以后，徐梦也的确如所言一般刻苦修炼，还经常与他交流修炼上的事情。
每一次提升修为也会告诉他，他能感受到她每一次提升修为之后的兴奋与快乐。
一个每次提升修为皆会兴奋快乐的人，怎会对修炼感到枯燥呢？
“我错了吗？”徐梦的背影彻底隐匿在群山之中后，张一自问道。
片刻后，张一左手掐诀，一朵小白云出现在其脚下，而后驾云归院。
其云朵飞行的速度并不比徐梦慢。
回到院内，张一进入修炼室，坐在蒲团之上开始打坐修炼。
通过短暂的时间将脑海杂念排除，他进入到了修炼状态，之后便见一点点灵力顺着他各个窍穴涌入体内。
只是刹那之间，这些灵力又从张一身体各处漏泄。
他的修炼便这般往返不止，他已这般修炼了十年四个月二十三天。
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寻找原因，但终究无果。
他的问题在于，无论是使用丹药、天材地宝强行突破，还是自行修炼，灵气一旦入体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有充足的灵气自然也就无法突破瓶颈。
转眼间半年过去，张一的修为依然没有突破一品后期。
今日，便是其下山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