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仅是太后,还有皇后。
太后来的时候,就已经泣不成声,径直扑向床边,看着床上的铭公主不住悲哭,却也只是哭泣,想必,是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倒是皇后,进屋后受了所有人的礼,又把该走的排场都走过,才过来拉着苏明雪的手,有些急切的问,“雪儿,铭儿可还好么,没事么?”
“方才大夫给开了药,说是断了几根肋骨,不过还好,并未伤及脏器,骨头他倒是接好了,只是这以后得静养许久才成,近期先住这里,不方便移动的,”苏明雪扫了一眼,屋里这会剩下的只有她、蒋思清、小多子和那位蒋将军,“王爷去送大夫,顺便找药了,马上就回来,太后,皇后,请勿担忧。”
“果真没事么?”被点到名的太后老泪纵横的回头,却不见一丝欣喜,即便不死,伤成了这样也是受罪,“铭儿一个女子,身子又不好,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左右,大夫是说到了开春,铭儿就无妨了,那大夫是王爷请来的圣手,医术好,又开了些药丸让铭儿疼痛难忍的时候服了解疼,”苏明雪不急不缓的说着,每一样都不拉下,却每一样都不太过。到了这会儿,也只字不提如何受伤,并未告状。
“铭儿究竟为何会被马踢伤,”这话,是皇后问出来的,蒋妃一死,她就知道蒋家必须除,这样大的一个敌人留在身边,实在是怕人,所以,即使没人提,她也必须把这些话提出来。
“回皇后的话,家父来探望臣妾,到门前遇着铭公主,一时惊了马,误伤了公主,”蒋思清的这番话说起来轻巧,却也似乎毫无破绽,若是有心放过,也就放过了。
可惜,无论是皇后还是苏明雪,都不想放过。
“可本宫为何听说,是清儿你昨日因蒋妃一事自责投湖,蒋将军以为是雪儿害你,一大早命人堵在门前要雪儿跪地求饶,结果铭儿来玩,三两句口角惹怒了将军,打了铭儿,之后才惊了马呢?这么许多,难不成是旁人信口开河?”皇后笑着往前,站在床边,这话是她故意说给太后听的。
一个武将,尤其还是个将军,一大早带着五六个戎装将士挡在王府门前,便是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王府内斗,不论谁对谁错,都该由王爷决断,一个将军,却来这里要王妃跪地求饶,又是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公主要入府,三言两语后竟殴打公主,甚于让马踏断公主肋骨,这更加,是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这三条罪责套在头上,任她蒋思清巧舌如簧,也是说不过去的。
“老夫并未打公主!”蒋振东真的只是一个武夫,他从来在战场上拼杀,府里的夫人又绵软,妾侍也忌惮他的威仪不敢闹出什么事儿来,所以,他并不知道私宅内斗,有多么的可怕,更是听不出皇后话中的圈套,“公主在老夫马前叫嚣,老夫不过让她让开而已!”
“将军,公主虽然年幼,性子上也多有活泼,但若您不打她,她又为何惊恐说您打了她,又岂会惊了马呢?”苏明雪在一旁煽风点火,反正这事儿闹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天大的梁子了,现在要是不能把他处理了,日后必定会被他处理。
“太后明鉴,皇后明鉴!”蒋思清立刻就拉着自己的爹往地上跪,可惜蒋振东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怜一个孕妇跪在冰凉的地上,“臣妾的爹是一介武夫,性子便是如此,觉不是真的要伤到铭公主,确实是误伤,请太后明察!请皇后明察!”
“蒋将军,”太后听够了,也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的站起来走到蒋振东的面前,哭花了的脸上有着无法抑制的愤怒,“我铭儿年幼无知,却也不曾犯下大错,先皇虽然去了,哀家总还是在的,若有什么过错,也该由我来责罚,将军你为何替我做这些?”
“太后恕罪!我爹绝非故意伤了公主!”蒋思清更加着急,她很清楚自己爹爹的脾气,他绝不会对着一屋子的老弱妇孺低头,更何况他坚信自己没错,又怎么可能认错!
“将军,何罪之有?”皇后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他认错,但他也知道,这话一定能激怒他。
“老夫无罪!”蒋振东看着这几个女人,突然就来了气,想他一生戎马,这会儿又凭什么被几个女人欺负?他昂首,振振有词的说,“老夫来探望自己的女儿,何罪之有?老夫惯了如此妆扮,惯了骑马罢了。何况老夫并未动手伤及铭公主,不过是人栽赃而已,岂可信!”
“蒋将军,您这意思,可是公主自己冲到你马前,自己让马踢了?”皇后冷笑看着地上的蒋思清,还真是奇怪了,笨成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能生出蒋思清这样聪明的女儿。还是说,他这会儿不过装傻充愣而已?
“皇后娘娘何苦为难老夫,”蒋振东终于绕过弯,知道自己要被坑了,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逼自己冷静,“公主年幼任性,非要从老夫马前过,老夫拦也拦不住,伸手不过想将她拉至一旁,这才引得公主尖叫,更是惊了马。左右,老夫若有错,也错在不该骑马而已。旁的,又究竟什么错?”
啧。苏明雪瘪瘪嘴,慢慢的后退到一边,悠哉哉的看戏。看着皇后和蒋振东争斗,看着太后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浓。
她其实打听过这个蒋振东。
年轻时和先皇一起上过战场,那会儿先皇战败,谣言四起,逃兵遍地。那会儿,蒋振东不过是一个守夜的小兵,却一直坚守自己的职责。终于被先皇发现,并问他为何不走,他却只是说,自己是个兵,军营在兵就得在。
之后自然是受到器重,再后来也的确是骁勇,又有几个谋士帮着,一路的打胜仗直到后来平底天下,这个将军的地位,就一直高高在上。
据说,上唐文有百年苏家,武有骁勇蒋门。苏家没了——蒋家,估计也快了。
苏明雪想到这里,嘴角却有一点儿上翘。她大概知道编戏的人是谁了,苏家是文臣没了也就没了,蒋家是武将,若是乱来怕是会反,既然如此就该慢慢啊削弱他们。
傅天南,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
“太后!太后如此决断,是否过于武断!”
一声怒吼把苏明雪从云游中拉了回来,她怔怔的看着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跪下的蒋振东,再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傅天佑,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不用问也知道,必定是傅天佑推波助澜,做了什么吧。
“哀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话说完,太后又开始哭泣,用手帕捂着脸,幽幽咽咽个没完。旁边几个人却不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哭,不知道是怕受牵连,还是刚刚的话不能劝。
苏明雪又怎么敢开口,也垂头站着,一言不发。
“太后,铭儿就先留在这里,大夫说了,暂止不能移动,要么反而会伤及内脏,”傅天佑轻叹一口气,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的蒋思清,如此聪敏的一个女子,却有这样鲁莽的爹。
“雪儿说过了,”太后抹了抹眼泪,把手递给旁边的宫女,让她搀扶着自己,“时候也不早了,铭儿一直不醒,哀家也就不留着了。天佑,哀家相信你和雪儿会照顾好哀家的铭儿,过些日子哀家再来看望。”
走到门前,却拉起苏明雪的手,轻轻的拍了拍,“雪儿,你是铭儿的三嫂,她又喜欢你,这……”
“太后放心,臣妾必定好好照料铭儿,绝不怠慢,”苏明雪应下,又跟着傅天佑送太后她们出门,一直送到门口才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蒋将军,只剩下一个蒋思清还跪在地上,轻轻的啜泣。
“妹妹起来吧,王爷回书房去了,”她也不去扶,只是轻声提醒。
也不知道为何,总是想到那一日,她赤脚在树上摘桂花,蒋思清风光无限的站在树下,和太后皇后一起,那日的蒋思清很美,美的耀眼。似乎整个王府都是她的天下,不,那会儿,的确是她的天下。
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会儿是她苏明雪站着,而蒋思清跪在脚下,还挺热闹的。
“姐姐,非要如此不可么?”蒋思清没有站起来,只是微微抬起头,“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连我爹也算计了?”
“妹妹这话奇怪了,我和蒋将军这也才是第一次见面,何来的算计一说,再来,若不是他自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又岂会变成这样?”苏明雪干笑了几声,这些人的脑回路和一般人是真不一样,他们害人就不算害人,别人害人就十恶不赦了?
“我爹是鲁莽,可铭公主来这里,原本就是个计,是陷阱吧?”蒋思清把手伸给绿竹,要她扶自己起来,傅天佑不再,不用演戏给谁看。
“你想多了,不是我让你爹穿成那样来,也不是我让你爹骑马堵门,更不是我让你爹逼我回来抓我下跪,蒋思清,自作自受,你不懂么?”苏明雪扫一眼床上,方才章周给铭儿喂了药,不到明日她醒不了。
“苏明雪,你要逼我到什么程度才甘心?”蒋思清脸色变得狠毒,她不想再和她斗下去,倒不如杀了她来的干脆。
“妹妹!我可是王妃,你不过一个侧妃,该对我用尊称的!”苏明雪佯作惊讶的看着她,一脸的得意,“我没逼你,是你自己找你爹来给我下马威,我今个儿唯一做的,不过是躲出去避难而已。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还听不明白么?”
“自作自受?”蒋思清呵呵的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抬手,指着苏明雪的鼻尖,破口大骂,“你简直蛇蝎心肠狠毒的要命!若不是你,蒋妃又岂会死掉!这其中,哪儿不是你的错!”
“你怎么不说,是报应呢?”苏明雪的位置正对着门,也正对着大的月门,她能看到门边走来的人影,她突然就提高了声音,“你当初害死林月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遭报应的一天?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怎么死的?前几日,林月哪儿剩下的银丝碳送进了我屋里,方才章周去我哪儿取葡萄酒,他发现那碳是浸过毒的!”
“你,你胡说!”蒋思清大吃一惊回头看看绿竹,哪儿知道绿竹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胡说?章周大概还没有走远,要不要叫他回来问问?我说的你不信,他可是毒王,你总该信了吧!”苏明雪其实也不算诳她,章周刚刚的确去取了点酒,只是碳她从来没点燃过。
“不,不可能的!”蒋思清越发的紧张,难道还有余下的碳没有处理干净。
“清儿,我是不喜欢林月之后的嚣张跋扈,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害死她,那天她反常并滑胎,是你的杰作,是吧?”苏明雪其实真的是一直想问,她也想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