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猴儿听阿缘说,只要坦白所做的对不起大当家的事情,便可以免挨耳光,登时松了口气,道:“我说,我说……嗯,从哪说起呢?”
阿缘道:“就从最近的一次说起。”
疯猴儿眉头紧皱,龇牙咧嘴的想了好一会,实在不知说什么。
阿缘道:“怎么?想不起来了?”
说着抬起手,就要招呼上去。
疯猴儿忙道:“别,别,我不知道说哪一件才好。”
金玉中心头火气,暗骂:“你爷爷的,居然做出那么多对不起老子的事!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但他能否安然回寨尚不好说。
疯猴儿道:“前几天,在飞云寨,轮到我值夜,我偷偷去和兄弟们赌钱,这算不算?”
阿缘尚未说话,金玉中忍不住道:“咱们飞云寨虽然仗着地势险要,敌人一时攻不进来,但如果站岗的都像你一样玩忽职守,敌方的探子探进来,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等到敌人大举进攻,咱们还呼呼睡大觉呢,哼哼,好样的,你对不起我也就罢了,兄弟们的性命岂不是毁于你手?”
疯猴儿面红耳赤,道:“大当家,这是我的不是,下次绝对不敢了,但你别只说我,你不知道,别人值夜的时候玩的比我还凶呢。”
伙计们听了,纷纷向疯猴儿怒目而视,骂道:“疯猴儿,你小子指桑骂槐,在说谁呢?是不是欠揍!”
金玉中道:“好了,这事以后再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疯猴儿嘟哝道:“没了,没了……”
啪的一声脆响,阿缘扇了疯猴儿一耳光。
疯猴儿大声叫屈:“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打人?”
阿缘道:“这件事不算,你接着说,如果你说不对,我就扇你一耳光,要是你说对了,剩下的耳光就免了。”
疯猴儿揉着脸,道:“我对大当家忠心耿耿,就算有对不起他之处,也是无心之举,大当家,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嗯,非要说还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这个……对了,老当家过世的时候,伙计们在灵堂磕头,我见王二磕坏了一块地砖,夜猫子少磕了一个头,张贵磕头与众人节奏不对,我明明瞧见这些过错,却没给大当家的说,实在对不起大当家。”
王二、夜猫子、张贵纷纷抗议,叫道:“胡说八道,放屁,放你娘的猴儿屁,你小子不老老实实磕头,贼眉鼠眼到处乱瞧,是对老当家大大的不敬,按寨规应处以八十大板!”
疯猴儿耸耸肩,耷拉着眼皮,不去理会。
金玉中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过错?我金玉中怎能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啪的一声脆响,疯猴儿脸颊又挨了一耳光。
阿缘摇头道:“不对,再接着说。”
疯猴儿被扇的头晕目眩,饶是他聪明机灵,也想不起还有哪里对不住大当家。
他呆了呆,向金玉中看了一眼,凑到阿缘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只跟你说,千万不可让大当家的知道。”
阿缘一怔,疑惑的看着他,道:“什么事?”
疯猴儿小声说道:“大当家三心二意,瞒着你乱搞女人……”
阿缘顿时满面通红,隔着纱巾都能瞧得出来,她柳眉一竖,又扬起手来。
疯猴儿知道不妙,翻身跃起,向远处窜去。
但听得啪啪啪一串短促清亮的耳光声响彻大厅,众人只见掌影电闪,阿缘早在疯猴儿身在半空的刹那,便将剩下的耳光尽数赏给了他。
她这一手扇耳光的绝活儿干净利落,即使数十年修为的千佛掌高手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出十余掌,伙计们目瞪口呆,叹为观止,虽然明知对方是敌非友,有些人仍然忍不住喝起彩来。
疯猴儿跃到一丈开外,坐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好不讲理,你不就是想打听这件事儿吗,我告诉了你,还要打我。”
金玉中道:“什么事?”
疯猴儿道:“没,没什么……”
阿缘深吸一口气,道:“我没问你这种事,就在今天,你记不记得,你给我夫君偷来长衫鞋子,还不知羞耻的说是借来的?他正好穿在身上,你别想狡辩。”
疯猴儿叫道:“我惦记着大当家,给他弄件新衣服,有什么错?”
阿缘冷冷的道:“你让我夫君穿偷来的衣服,便是陷他于不义,他品行不端,都是你们这帮人带坏的,你还说没有错?”
疯猴儿张口结舌,只觉得十多年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纷纷崩塌,碎了一地,眼眶一热,居然掉下眼泪,颤声道:“大嫂……我们可是土……”
他本想说:“我们可是土匪。”
但想到此话绝不能随口乱讲,急忙憋住了最后一个“匪”字。
阿缘道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不关我事,下一个谁来跟我赌?”
说着目光如电,在众伙计身上转了两转。
伙计们不禁打个冷战,惊怒交集,却谁也不敢毛遂自荐。
阿缘一指夜猫子,道:“你来!”
夜猫子哆哆嗦嗦走过来,道:“俺没有给大当家偷衣服。”
阿缘喝道:“少废话,快掷!”
金玉中忽然道:“夜猫子,你随便掷吧,用两粒骰子,点数不必太大。”
他发现刚才王二掷了四点,阿缘只掷五点,而疯猴儿掷了十八点,阿缘宁可碾碎一粒骰子,硬要比他多一点,由此看来,阿缘总算存些悲悯之心,你只要服软,她不一定难为你。
阿缘向他瞥了一眼,眼神清亮莹润,竟有些赞许之意。
夜猫子拿起完好的两粒骰子,心道:“幸好只剩两粒,最多掷出十二点,哎呦,不好,她将两粒骰子都砸碎的话,点数应该也不少……”
他神不守舍,糊里糊涂将骰子掷入碗中,骰子滚了两滚,只掷得三点。
阿缘随手一掷,掷出四点,道:“你可知道今天做了什么错事,说出来免你耳光。”
夜猫子道:“俺没有做对不起大当家的事,也没有帮大当家做坏事。”
阿缘道:“你只说其他的事即可。”
夜猫子双手捧头,拼命思索,将这一天的事详详细细过一遍,实在想不出哪里错了,说道:“俺错了,因为俺想不出俺错在哪里,所以错上加错。”
阿缘扑哧一笑,急忙板起脸,喝道:“你既然有了小荷,便不该沾花惹草,更别说来逛窑子喝花酒!”
说完啪啪啪啪给他四个耳光,力道却轻了许多。
谁知夜猫子等她打完后,啪啪啪又自己往脸上扇了十几个耳光,个个清脆响亮,居然比阿缘打的还狠。
伙计们吃了一惊,忙抓住他的手,叫道:“夜猫子,够了!你小子被打傻了么?”
夜猫子脸颊红肿,大声道:“俺该打,俺对不起小荷,俺不该来喝花酒。”
说完向阿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掉头便要走。
张贵急忙拽住他,沉声道:“干什么去?大当家被人挟制,你就要溜么?”
夜猫子如梦方醒,立即止住脚步。
阿缘笑道:“你叫什么,来赌一局吧。”
张贵转头向身旁一个伙计道:“黄鼠狼,叫你呢。”
阿缘道:“不,张贵,就是你。”
张贵一惊,心道:“连我的名字她也知道。”只好笑嘻嘻的走过去。
他掷了四点,阿缘掷了五点,阿缘依然说只要他肯坦白所犯的错误,便可以免除耳光。
张贵死活想不出来,只得伸脖子挨了五巴掌,忍不住问:“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阿缘道:“你既然有了小花,就不该来喝花酒。”
张贵听了,简直比窦娥还冤,他的确说过有个干妹子叫小花,不过那些都是和夜猫子打趣的话,当时夜猫子说她的干妹子叫小荷,在某地干什么,他也照猫画虎的说自己也有个干妹子,除了名字外,其他都与小荷一样,故意暗示小荷与小花是同一个人,其实并无此人,纯属说笑。没想到阿缘那时就已经悄悄的跟踪着他们,还将戏言当真了。
张贵挨打不要紧,那些打趣说自己有干妹子叫小草、小鱼、小山楂、小蛤蟆……的伙计们不由得虎躯一震,暗叫不妙。
金玉中实在看不下去,对阿缘道:“你一路跟随过来,无非只为我一人,与别人何干?你不必为难我兄弟,我跟你赌便是。”
阿缘注视着他,正色道:“很好,你总算有些担当,还不是无可救药。”
金玉中脸上发烧,朗声道:“咱们干干脆脆,来个痛快,我跟你划拳,谁输了谁喝。”
阿缘问:“划拳是什么东西?”
金玉中便将划拳的规矩口诀一一介绍:划拳就是两人用手比数,口中喊数,谁喊的数与两人比划的数字之和相近,谁就获胜,又举了几个例子说明。
金玉中最后说道:“谁输了谁喝一杯,不许耍赖,更不用扇耳光。”
阿缘笑道:“我可不敢。”
她的左手依旧牢牢握着金玉中右腕,只用右手与金玉中的左手对比。
金玉中四指收拢,只伸出一个拇指,叫道:“三星照!”
同时,阿缘伸出拇指和中指,叫道:“四喜财!”
两人所出指数合为三,金玉中猜个正着,道:“请喝。”
阿缘饮了一杯。
金玉中伸出五根手指,喊道:“八匹马!”
阿缘同时单手握拳,喊道:“五魁首!”
两人指数合是五,这一次是阿缘赢了,金玉中自罚一杯。
又划十几拳,互有胜负,划拳与掷骰子不同,不能作弊,全看眼口手的配合,金玉中即使输了,也喝不了多少杯。
金玉中越划越来劲,左手猛地一挥,叫道:“满堂彩!”
他乘阿缘不备,右腕奋力从她左手挣脱而出,同时身子后仰,飞腿踢翻桌板,喝道:“动手!”
伙计们早有准备,齐声呼和,抄起杯盘碗筷向阿缘掷去,他们本为喝花酒而来,谁都没有携带兵刃,只好抄起顺手的事物投掷。
霎时间,汤汁四溅,鱼肉横飞。
阿缘哎呦一声,闪身躲避。
风万钟气急败坏的道:“做足他(捉住她)!她走私奏议字泥垢庵低牛鬼(她就是昨夜在尼姑庵的女鬼),钻爱打惹鹅肝(专爱打人耳光)!”
伙计们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还是一拥而上,向阿缘扑过去,只听砰砰、咕咚、哗啦之声响成一片,厅内人压人,叠成一座小山,满身都是汤汁酒水,阿缘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