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老鸨说道:“今晚那个蒙面女子神出鬼没,来路可疑,此事大有蹊跷,你去招呼大家过来用饭,说我另有要事相商。”
慧石满脸沮丧,道了声:“是。”转身出门。
老鸨待她走后,又将手指伸进另一个酒壶,搅了一搅,盖紧壶盖。
不一会儿,几个妓女陆陆续续进来,随后是龟公,两个小厮,众人依次落座,老鸨道:“称心她们几个怎么还不来?”
龟公道:“少了一头黑驴,她们几个正在找呢。”
她已经除去胡假子,原来也是个老妇人。
老鸨嗯了一声,道:“这几个孩子年纪轻轻,办事应该麻利一点。”
过了片刻,一个妓女跑进来,慌慌张张的道:“大师姐,有一头黑驴不见了。”
老鸨一皱眉,道:“这么不小心?莫不是逃出去了?”
“称心说不可能逃出去,肯定藏在院子里。”
老鸨脸色一沉,向慧吉狠狠的瞪视一眼。
慧吉神色惶恐,双手连摆,道:“不是我,不是我放走的……”
老鸨冷笑一声,道:“没说是你,慌什么?”
她对赶来报告的妓女说:“黑驴跳不出墙去,先不用找了,叫称心她们过来。”
那妓女道:“是,大师姐。”转身出门。
片刻,只听咚咚咚一阵大踏步声从过道传来,称心领着几个姐妹气愤愤的走进来,道:“真他娘的邪门,明明二十个肥驴,怎的少了一个?哼!要是让我抓住他,非把他炖了不可!”
金玉中听了他这番话,心中再无怀疑,今晚吃的一定是活人变化成的驴肉!
他躲在屏风之后,与她们仅有一丈来远,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一想到自己变成黑驴被宰,切成肉块,在铁锅中咕嘟咕嘟乱炖,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
老鸨道:“各位师妹,咱们自从离开灵鹤庵,辗转?到此地作营生,算来已有三年了,称心、羊脂球儿、玛格丽特、卡门虽入门不久,却帮着咱们招揽不少客人,功劳着实不小,唯一不足便是太过年轻气盛,办事有些莽撞,以后要谨慎些才是。”
羊脂球儿、玛格丽特道:“多谢大师姐教诲。”
称心、卡门却不言语,脸上颇有不屑之色。
老鸨道:“今夜虽然被那蒙面女子闹了一通,逃了出去,但收获依然不少,只是咱们行迹暴露,此地不可久留。”
玛格丽特问:“大师姐,你说蒙面女是什么来头?她掷称心时举重若轻,寻常女子决不能有这么大力气,我看也是玄门中人。”
老鸨脸上颇有赞许之意,道:“不错,她表面上是跟姓金的小子与过节,偷偷摸到咱们快活楼找情郎算账,恐怕是打探咱们的底细。”
众人点头称是。
称心怒瞪玛格丽特一眼,道:“你是说我重么?”
玛格丽特淡淡的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她力气大而已。”
称心怒哼一声,抓起一大块驴肉塞入嘴中。
金玉中心道:“原来阿缘跟这些妖女不是一路的,她拉我下楼,藏入花园,不让我出声,难道早知道快活楼的古怪?可是……她为什么要救我?”
只听龟公道:“看那女人的身法,不像正道练气士,似乎是狐妖野鬼之辈,缠上了那小子,她察觉出咱们身上的炎火之气,知道不是寻常娼妓,怕咱们抢了她的猎物,所以半途闯入,要将那小子强行夺去。”
众人道:“二师姐说得很对,一定是女妖把那小子救走了。”
金玉中心中苦笑:“老子成了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想抢,阿缘那女鬼怕这帮妖婆子占老子便宜,故而出手相救,嘿嘿,她倒是死心眼儿,非盯住老子不放。”
但是回想花园中阿缘幽怨的目光,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至于哪里出了问题,他实在想不起来。
老鸨道:“咱们姐妹日夜操劳,提心吊胆,终于攒够两千两银子,去献给师父他老人家,今年估计不会再受烈火焚烧之苦了。”
众姐妹齐声叹道:“万幸!”
脸上都现出欢喜侥幸的神色。
只听龟公叹道:“我看不然,今年受的苦只怕比往年更重。”
众人笑声立即止住,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向她瞧去,神情由喜转忧。
龟公道:“若是往年,两千两白银自然哄得师父开心,但今年不同,大家莫要忘了,今年是太师父烈焰神君三百岁大寿,咱师父必然拜寿,所需礼品供物哪一样不花银子?师父少了银子,自然找咱们讨要,咱们只交出两千两……只怕不够。”
羊脂球儿忍不住道:“难道咱们要将私藏下的三千两一起交上去?”
龟公沉吟道:“倘若一起上交五千两,师父定然高兴,但也因此暴露了咱们的底细,他老人家知道咱们很能赚钱,只怕来年要的就绝不低于五千两了。”
羊脂球儿脸色苍白,双手捂住胸口叫道:“哎呦,这如何是好……我的心,我的肝儿,我的钱……”
龟公道:“为今之计,咱们可上交两千五百两,即使受些责罚,也远远比长年俸强得多。”
老鸨道:“二妹所言极是,咱们行迹已经暴露,吃了这顿饭,连夜收拾,趁早赶着黑驴到附近的李家集卖掉,再找下一个落脚的所在。”
众人连连点头,道:“一切听大师姐吩咐。”
老鸨道:“今晚是咱们再青牛镇吃的最后一顿饭,来,大家干一杯!”
她说着左手举起酒杯,右手竖在胸前,五指上扬。
众人纷纷将酒杯倒满酒,左手举起酒杯,右手竖在胸前,五指上扬。
霎时间,每个人的右手尽皆升起一团血红色的火焰,照耀得满室通红。
只听她们口中念念有词:“烈焰神君,德光普照,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六龙御天,神魔辟易。”
各人说完祷词,一饮而尽。
忽然,老鸨脸色一变,向窗外一指,喝道:“什么人!”
她身形一闪,跃到窗前,挥掌击飞窗扇,跳入院中。
其余众人见这位素常持重的大师姐神色严峻,知道遇到劲敌,纷纷跳出窗外。
室内顿时只剩下金玉中一人。
金玉中心中狂喜:“她们去追对头,我正好趁机开溜。”
他矮身爬上二楼,闪进一间未点灯的屋子,刺破窗纸,向外观瞧,只见众妖妓全都钻入草丛。
老鸨连喊:“好贼子,哪里跑,姐妹们快追!”
金玉中观察片刻,悄悄下楼,这时快活楼妖众全在楼后花园围捕堵截,楼前大门无人把守,他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向大门跑去。
忽听几声黑驴的悲鸣从楼后传来,声音凄惨无助,金玉中不由得停住脚步,暗道:“我自己溜出去,兄弟们怎么办?大家一起来的,现在只有我一人逃离,实在不够义气。”
他调转方向,几步闪进小楼的阴影中,贴着墙向楼后跑去。转过墙角,已见到西首厨房边的草棚里拴着数十头黑驴,个个鼻声噗噗,又跳又踏,拼命挣脱绳索。
他感到一阵酸楚,心道:“我的乖乖,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啊!你们弄成这样子,叫大当家如何是好?”
他打量一下地形,暗自盘算:“我只须潜入草棚,解开拴住黑驴的绳索,兄弟们一股脑儿冲出大门,那些妖妓没有防备,料她们追不住。”
他将怎么借着阴暗地形潜入草棚,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开绳索,怎么指挥众驴……众兄弟逃离的计划在脑海过了一遍。
他心道:“我若被敌人发觉,岂不是也要变成黑驴,不仅救不了兄弟,还将自己的一条小命搭进去了,说不定称心第一个宰的就是我……”
他的心一阵狂跳,又寻思:“兄弟们被施了妖法,即使救他们出去,恐怕终究变不回人,除非把这些妖妓老鸨一起擒住,逼她们解除兄弟们的法咒,不过我可没有这种本事,稳妥起见,还是溜出去报官……”
想到一帮土匪嫖妓遇难,情急报官,实在可笑,以后飞云寨怎么在江湖上混?何况要官府降妖除魔困难,捉捕盗匪倒是手到擒来,难不成脱离妖窟去坐牢?
他忽然想到:“无尘道长神通广大,他算准我今日有性命之忧,果然十分应验,他曾让我三个时辰后去找他,现在算来,刚好三个时辰,我去找他救援,他定然不会推辞。”
金玉中缩在墙角,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终于给自己舍弃兄弟跑路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禁脸上发烧,心中既感羞愧又有些释然。正打算退步抽身,忽见月光下草棚一角闪出一道白光,定睛细看,只见一个人影手持一柄匕首,悄悄钻入草棚。
金玉中暗叫不好,这群妖妓心狠手辣,只怕现在就要找头黑驴开刀!
兄弟们命在旦夕,仅悬于自己一人之手!
他来不及犹豫,低腰矮背,脚尖轻点,如猿猴般窜进草棚,在半人高的料槽后隐藏起来,露出一只眼睛四下打量,正见那持匕首的人影躲在栅栏后,全身隐入阴影里,面对花园,伺机而动。
草棚驴声嘈杂,那人影并未注意到金玉中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