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城门,无一株青苔,砖瓦间严丝合缝,竟没一处空洞。
柳如烟站在城门侧面,宋飞鸢与魏袭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三人徒步走了大半天,终于来到良国北麓。城门大开,门内却站着六个守卫,手持长矛,分别检查入国之人的文牒与行李。
“主子,这如何是好?”
柳如烟抚了抚魏袭身着的婢女服不平的领口,开口说道:“飞鸢,与我一同来的,是否还有良帝送来的一行佳丽?”
“是。”
她笑了笑。上路前一天,良帝曾密诏她,告诉她会一同送去三四位大臣之女,由昭陵王爷护送至祁。听闻祁太子回国后会主张太子妃事宜,恰好各位臣女可趁此陪伴祁太子左右,南昭陵则以护送之名打探祁国虚实。
当时,她本觉得既然这些闺秀均是自愿,便也无妨,可转念一想,若南昭陵离开京城,这严峙中怕是只手遮天,因此,她本想出口制止。然而,去祁一行凶险至极,如若南昭陵一同在祁,不但可以互相照应,还可以趁严峙中等人鞭长莫及,好好密谋一番。这样想着,她便改了计划,将照顾京中局势的事宜分别交由了华府与尹府。
现在想来,这后招还真是必要之至。她边想边向前走去,宋飞鸢虽觉疑惑,但也相信她,默默跟上。
城门口人来来往往,果不其然,他们三人被守卫拦下。
“你们三个,文牒!还有行李!自行打开!”
她们打开行李,守卫搜查了一番:“文牒呢?!或者诏书?!”
“守卫大人。”柳如烟挪半步上前,矫装怯懦地说:“大人,说来话长,这位本良国臣女,我们是她的侍婢,奉良帝之命前来祁国,但路上时逢山贼拦路,当时场面混乱,我们忙着逃命,与昭陵王爷和其他臣女走散了,诏书在王爷手上……”
守卫愣了愣,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然后摆摆手叫来了另一个守卫,两人嘀咕了一番。
“你们可知道如若撒谎,那犯得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是。我们三人不会冒此风险蒙骗。如若大人将我们带去,即是有功。若我们所言不实,大人大可当场处决我们,并不会惹祸上身。因此,还劳烦大人带我们去见昭陵王爷吧。”
守卫两人嘀咕了一番,然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长相黑壮的点点头,说:“你们跟我来。”
宋飞鸢略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无诏入国竟是柳如烟动动嘴皮就能做到的事。正在愣神的空档,柳如烟推了推她,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她是良国臣女,魏袭和柳如烟皆是她的侍婢,她理应走在最前。
一开始,路途虽宽阔平坦,沿街却并未见到什么人。走了许久,人渐渐多起来。来往商贩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卖着,好不热闹。良国与祁国地理位置并未差太远,因此服饰也有相像。只是由于气候原因,男女普遍穿着纱衣,走动在大街上,裙裾衣摆,皆在空中摆动。倒有几分像天上宫阙。
走着走着,人烟略有稀少。不知走了多久,她们来到了一座偌大的府邸前。府邸看着与良国别无二致,大门上方的匾额刻着三字——贵枢府。
守卫示意她们不要向前,然后上前与门卫沟通。门卫一开始神色冷漠,目中无人。随着两人话语的推进,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宋飞鸢,然后缓缓点点头。
紧接着,就看见门卫进入了府邸。
半晌,门再次推开。南昭陵一身深蓝锦缎,阴沉着脸跨过门槛,然后顺着守卫的指向望过来。只见他本皱着的眉峰突然一动,威压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顷刻恢复平静。
他示意下人给守卫几两碎银,守卫连连道谢,满心欢喜地离开了。他又指了指三人,让下人将三人带去停梳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停梳院内。
院落虽不大,但小巧精致。院落中央种植了两片鹅黄色的棣棠花圃。花圃中间以鹅卵石小道相连。
柳如烟径直走进院内东厢房,却被魏袭拉住了手腕。魏袭看了看柳如烟,低下头,默不作声。
柳如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思忖片刻,向西厢房走去。宋飞鸢也跟着柳如烟走向西厢房,经过魏袭时,双手抱拳,对她微微欠身。
西厢房内的布置要比东厢房简陋一些,但也整洁干净。不知是否为了映衬院内那片花圃,房内的纱帘也均用鹅黄色,与木色房梁映照,看着雅致称心。
柳如烟丢下包袱,躺倒在床上。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深红,是夕阳的余晖。她拿起包里的青枣,躺在床上啃了一大口,静静等待着南昭陵的前来。
夜色降临,宋飞鸢为房间内点上蜡烛。烛火敞亮,照出了门外的人影。
南昭陵大踏步进来,跨过门框,走到内房,看见柳如烟正侧躺在床上看书,猛然跪下。
柳如烟抬了抬素白的手指,示意南昭陵起身。
“是我保护不周。”南昭陵俊朗刚毅的脸上擦上一丝愧疚,他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低头而微微摇动着。
宋飞鸢看着南昭陵。身形笔直、高大,小麦色皮肤,与浓烈的五官一结合,显得英气逼人。他身着深蓝锦缎,剪裁利落干脆,袖口、腰部皆有收紧,更加勾勒出此人的硬朗。他面无表情时,即能给人带来威压之感,再加上传言中生性暴怒,更是让站在他面前的人皆不敢言语。这样气场强大的人,为何偏偏就这么喜欢下跪呢?
宋飞鸢觉得无奈不解,又觉得好笑。若是外人知道了那位刚硬的昭陵王爷在柳如烟这频频下跪,神色委屈,怕是觉得难以想象吧。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南昭陵不解地看着宋飞鸢,不知她为何要笑。他只觉得惭愧,将军一行人以此身份住进贵枢府,显然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他没能恪尽职守,是他的失职。
“你看,昭陵,飞鸢都笑你。”柳如烟放下书,眉眼含笑看着南昭陵。
宋飞鸢原本就觉得好笑,柳如烟这么一说,干脆不憋着了,而是放声笑了起来。头上的簪子也随着身形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南昭陵努了努嘴,神色看上去十分委屈,“将军,昭陵知错了。”
柳如烟与宋飞鸢交换了个眼神,接着,两人一同笑了起来,柳如烟下床,把南昭陵拉到椅子上坐着,又为他沏上一杯茶。
青绿色的茶水落入玉杯中,一时间,房内茶香四溢。
南昭陵身形放松下来,捧起茶像喝酒一般一饮而尽。柳如烟再为他沏上第二杯:“茶要慢慢饮。”
南昭陵点点头,将茶杯拿起,放在手中,细细嗅着,却迟迟不饮。良久,他开口说道:“将军,你们路上发生了何事?”
柳如烟将第三杯茶放到宋飞鸢的手上,“无事。只是有人演了出狸猫换太子。”
南昭陵身形一愣,“现在太子府中,还有个将军?”
宋飞鸢点了点头,清丽的眼眸眨了眨,看向南昭陵:“我们半路上被人伏击,魏袭还受了伤。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现在太子府中的假将军,究竟是谁的人。”
南昭陵眉头紧锁,怒火中烧,手中紧握着喝茶的玉杯,柳如烟拍了下他的手,让他莫要生气。
“一定是严狗的人!”南昭陵倏然起身,“将军,昭陵现在就回良国禀报圣上。”
“你坐下。”柳如烟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摁了下去,“无妨。”
“将军为何这么说?”
柳如烟坐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笑笑:“将我带来祁国修行茶道一事,良帝并未与我商议。加之之前曾在落花府呆过几天,巧合过多。我听了小袭对当日朝堂上之事的描述,未免太过戏剧化。祁太子生性多疑,不免会想九黎不去,为何偏偏举荐我?在他心中,这不过是我处心积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要博得祁太子信任,的确不易。”
“祁帝身体日虚,恐怕难以再撑几日。祁太子继位后,便是祁国皇帝。如若失了祁太子信任,对于我们之事恐怕有不小的阻力啊。”
南昭陵重重地叹气一声,握拳一拍桌子:“都怪那九黎!谁人不好,偏偏举荐将军你!”
“我听闻……听闻九黎倾心沈绍,而沈绍与如烟来往又密切,九黎公主或许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因此想借机把如烟支开,好与沈绍单独相处。”宋飞鸢缓缓说道。
柳如烟点点头,“飞鸢说得没错。我正愁如何重新博得祁太子信任呢,这不,严狗就助我一臂之力了。祁太子见那宫中‘将军’不是我,便知其中有鬼,因此不会再觉得此次来祁是我精心谋划的计策了。
“可是,如烟,万一祁太子认为那假将军是你从中作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如烟爽朗一笑,满不在乎,“我心中已有计策,我们三人正好来一出戏中戏。”
“戏中戏?”宋飞鸢和南昭陵异口同声地说。
“昭陵,明日是否是秀女进选的日子?”
“是,将军。”
“良国臣女是否与祁国臣女一同进选?”
“是的。”
“那明日便瞧好戏吧。”柳如烟站起来,望向窗外圆月,清明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