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袭已换了着装暗中保护二人,宋飞鸢走在前头,柳如烟穿着侍婢的衣服跟在后面。
南昭陵将二人带到府门口,门口早已有另外三位臣女及侍婢在等待着,她们一见南昭陵,便安静了下来。
因此,柳如烟能听见一些窸窣的声音,比如有人压低声音悄悄问:“这是谁啊?”
昨夜几人商议了好久,要以何种身份加入这秀女,又担忧万一柳如烟与南昭陵私交暴露,便是少了一颗暗处的棋子。翻来覆去,倒是得出了一个折中计策。
“这是刑部尚书之女厉瑶,之前刑部有事,因此耽搁了几日,没有与你们一同前来。”南昭陵双手背在身后,严肃地说。
众人皆惊,原本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几人开始嘀嘀咕咕起来:“这刑部尚书不是膝下无子无女吗?怎么多了个女儿?”
柳如烟心中不免发笑,老厉啊老厉,这回还得委屈你暂时养个女儿了。
南昭陵听着几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甚觉心烦,咳嗽一声。几位臣女看向南昭陵即将发怒的脸庞,立刻默不作声。其中有一位臣女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挽住了宋飞鸢的手,惹得宋飞鸢身形猛得一颤。
“厉瑶妹妹,我是罗蓝,我爹是祠主事罗毅,以后我们俩要相互照应啊~”罗蓝十分热切地拍了拍宋飞鸢的背,宋飞鸢身形再次一颤,只觉得血液倒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柳如烟发笑,看向南昭陵,他眼神未变,但嘴角也挂上一丝微不可闻笑意,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厉声道:“莫要打闹,时辰已到,各位应启程。”
他指挥身边的侍卫,将几位臣女带上马车,罗蓝的侍女正要将她扶上车,没想到她却一把甩开侍女的手,不满道:“秀青,我要和厉瑶妹妹坐一车。”
宋飞鸢耳朵捕捉到这句话,脸色不由得发青。看着罗蓝向自己的马车奔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柳如烟暗中拍了一下宋飞鸢的背,让她放松,紧接着跨一大步向前,横在了跑来的罗蓝和宋飞鸢之间。
“罗姑娘,主子略患风寒,同坐一轿,恐会传染。若是传染给了您,日日咳嗽,精神萎靡,当然是不好。”柳如烟微微欠身,低着头说。
罗蓝听闻,急忙向后退了几步,随后瘪了瘪嘴,艳丽的眉目动了动,说了声“好吧。”便跑回了自己的车内。
宋飞鸢松了口气,上了马车,柳如烟站在马车旁跟着。车内的宋飞鸢透过帘子向她伸出手——
“你旧疾未愈,之前来祁国已经长途跋涉了。现在这段路到太子府,虽不如良祁远,但城中道路弯弯绕绕,有得好走,你还是上来吧。”
柳如烟笑笑,“万一被别人看到,得给你扣个纵容下人僭越的帽子。”
“我们是最后一车,不会有人注意的。况且要说纵容下人僭越,我哪有你纵容?”宋飞鸢从帘内探出头,佯怒道。
柳如烟觉得好笑,不过本来自己也不想走路,倒也累人。于是一把握住宋飞鸢的手,跳上马车。
前头,第一辆马车上,连青釉皱着眉头,缓缓掀开车帘,向后望去。
最后一辆马车,除了两个侍卫,周遭没有旁人,看来那侍婢是与臣女同坐一车了。
她心中疑云不解,于是靠近窗口,压低声音对车外的侍女问道:“锦梦,你听闻过厉大人竟有女儿吗?”
“奴婢未曾听闻。”
“啧……”连青釉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你说,这厉瑶半路出家,她的身份……会否有假?”
“奴婢不知。不过,以奴婢之见,如若身份有假,昭陵王爷怎会看不出呢?”
“言之有理……”但连青釉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又问道:“可是,这厉大人后继无人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你说此时,突然冒出一个女儿……总让人生疑。难不成这女儿之前一直被厉大人藏着?”
“主子。奴婢觉得,厉大人两袖清风,油盐不进,又掌管刑部事宜,仇家颇多。如若是因为害怕仇家以女儿相胁,因此一直藏着,倒也有可能。”
连青釉听闻,点了点头。现在才把女儿放出来,而且特意在她们后脚悄无声息地跟着,直到到了祁国境内才公布身份,如果说是怕良国内有仇家寻仇,倒也说得通。
这样解释倒也合理。她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红墙黛瓦,金龙屋檐。墙门高耸宽阔。已经进了一道起码能供十辆马车同行的门,来到了以汉白玉做路面装饰的广场,又进一门。这祁太子府,恢宏大气,根本不像府邸,若说是第二个皇宫也不足为奇。
众人皆惊叹于这府中辉煌,十几个侍卫便从一道侧门迎了过来,将她们带到府内西侧的一处花园内。这花园亭台楼阁,柳树成荫,顺着河道种有春桃,一路蜿蜒向北,竟看不到尽头。
这假山流水,高低错落,真是惬意。见快要到了,柳如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换回一副婢女姿态。
太子府的侍卫头领与南昭陵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来了十几个公公,将几位臣女从马车上迎了下来。半晌,从南门处又来了一行人,远远望去,蓝绿交织,间以淡粉、修白,看着倒是颇有春日养眼风姿。走近了才发觉,是祁国选上来的秀女,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祁国与良国的臣女一碰面,便觉得暗流涌动。良国穿着的颜色艳丽,衣着华贵,而祁国则轻纱罗曼,色彩素淡。几人视线相对,似要擦出火花。
“太子驾到——”突然,一声尖利的声音,盖过了嘀咕的人声和婉转的鸟鸣。十几位臣女陡然安静下来,视线齐刷刷地向声音方向看去。
来人身着白色衣袍,袖口领口均以金黄色绣线勾勒,肩膀处,竟绣着两条曳动的蛟龙。他深黑的头发尽数高盘,用上好的白玉做簪,看着没有一丝杂色的玉上,襄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辉。
他面含笑意,双眼狭长,深邃邪魅。肤色白皙,甚至超过在场的大部分女儿家。人群中,能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尤其是祁国臣女中,她们中大多数人均未见过太子之容貌,只是道听途说。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醉。
宋飞鸢突然惊觉什么一般,将手伸向头上金钗。柳如烟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宋飞鸢略微回头,看向柳如烟,神色十分担忧:“这钗子,万一祁太子之前看到过。”
“无妨。”柳如烟倒是一点都不担忧,“太子与我年纪差别不多,他不一定看到过,就算看到过,又怎会分辨的出这是谁的金钗?”
二人正说着,祁太子已然近身。他玩味一笑,看向祁国进选的一行秀女,问道:“这些是?”
一位穿着与其他下人明显不同的公公快步迎上来,解释道:“这些秀女是祁帝亲选,说太子辅佐政务,又治理外交,想必身心疲惫。既然良帝献上良国美人,他也理应献上。”
祁太子发笑,低声说了声“胡闹”,看得几位秀女面目通红。没想到祁太子笑起来如此隽秀迷人,宛若夜中明月般让人动容。
而柳如烟则察觉到良逸神色有异,心中便已了然。看来,这太子并不像传闻一样真心醉爱美人,不然,何以解释他刚刚看到这一片莺燕时下意识的一皱眉?
南昭陵见祁太子来了,便迎了上去,身形顿了几秒,然后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握拳,说道:“臣见过祁国太子。”
宋飞鸢倒是觉得好笑的紧,这南昭陵,在柳如烟面前生怕跪少了的样子,在祁太子面前却又跪得如此不情不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摄政王爷快快请起。”祁良逸双手将南昭陵扶了起来。四位良国臣女见状,便也双膝跪地,俯首跪拜,异口同声说道:“臣女见过祁太子。”
柳如烟并未说话,也无其它动作。只是随着其它臣女和侍婢一同跪了下来,俯首叩地,说道:”奴婢见过祁太子。”
良逸余光也瞥到此处,看见一人身穿着粉色纱裙,定定跪着,头上戴着的凤钗,折射出耀眼的阳光。
他向前走去。其他三位臣女跪着,并未察觉到良逸的动作。良逸走到她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略带微笑,却一言不发。
“臣女见过祁太子。”宋飞鸢虽跪着,语气却不卑不亢。
他表情未变,没有一丝起伏,命道:“各位美人请起吧。”
“谢过太子殿下。”几人异口同声,柳如烟也出声附和,祁良逸心中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位“臣女”的侍婢已然站了起来,仔细一看,竟然正是柳如烟。
良逸大惊,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虽然心中思绪翻涌,但面上竟控制得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他点点头,走向了她们身旁的另一位臣女。
“小女子乃良国祠主事罗毅之女罗蓝。”罗蓝看祁太子向他走来,连忙欠身说道,声音甜蜜,娇俏婉转。
“美人气质美艳,赐牡丹院。”良逸说道。身后的太监便立马上来,将牡丹园的主牌递给罗蓝。
“小女子谢过太子!”罗蓝十分兴奋的接过牌子,喜笑颜开。良逸也随之笑了起来,走向第三位、第四位臣女。
“臣女乃良国端妃的表妹,公孙茗。”
“赐丹香院。”
“臣女是良国礼部尚书连太之女连青釉。”
“本宫见过你。”良逸玩味一笑,拿出袖中折扇,挑起连青釉的下巴。
连青釉双眼无辜地眨了眨,眼神清澈,含情脉脉,却又楚楚可怜。
“赐锦丽院。”
三位臣女均有了住所,唯独宋飞鸢没被赐所。祁良逸再次向宋飞鸢走去。几个臣女的目光也随之飘到了她们二人身上,有探究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宋飞鸢微垂着头,一动不动。柳如烟站在她身侧,双手恭恭敬敬地交握,放在腰部,头低得比宋飞鸢更低些。
祁良逸觉得有趣。听闻柳如烟喜欢穿红衣,他却一次也没见着过。今日相见,她倒还变成了侍婢模样。一代御前军师,堂堂良国将军,竟被逼到来他祁国太子府选秀,还向他行跪拜大礼,究竟何种情况,能让她如此落魄。
他又向前一步,与柳如烟仅仅咫尺距离,双方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由于视角原因,其它几位臣女只能看到祁良逸站在了宋飞鸢身侧,而南昭陵倒是把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双手下意识握拳,额上青筋略微爆出,生怕良逸做什么对二人不利的事,但想到柳如烟教训他忍让的话语,又不敢轻举妄动。
祁良逸看着眼前温顺地低垂眼眸的人,素淡的侍婢装束仍然掩盖不了她身上浓重的风尘气息。总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换上红色纱衣,坐在青楼露天饮酒。想到这一幕,他嘴角勾起弧度,双眼微眯。几秒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说道:“赐揽星院。”
揽星院,太子府内一处极其寻常的府院,并不破落,也并不华贵,普普通通。柳如烟想起之前魏袭打探太子府时说的情况。果然,这祁太子心思倒是极为缜密,最寻常的院子,最能埋没不寻常的人与事,也最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起来。这一抹笑容恰好被祁太子捕捉入眼。阳光下,他摇了摇折扇,嘴上也挂上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