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华府。
硕大的牌匾，高挂在大门的正中心，需要人费劲仰头才能看到。
门两侧的围墙，一直向两侧延伸，好像望不到头一样。
鎏金门栏，玄色古墙，门檐两侧别出心裁地挂了两只镂空的金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煞是有趣。
“皇宫也不过如此吧。”宋飞鸢仰头看着随风微微摆动的铃铛，不免轻声感叹。
“看来你是太久没来京城了，下次有空带你去皇宫看看。”柳如烟实力嘲讽。
“嘁，别下次了，就这次吧，祝你被皇帝发现拉回去做御前军师。”
“恶毒的女人。”柳如烟摇摇头，跨入华府的大门。
一进门，就是一溜烟的丫鬟。
左右各五个，站成一排，清一色梳着简易的丫鬟髻，身着肉粉色轻纱长裙。
他们方一进来，便异口同声地弯腰问好，声音似甜得掐出水来。
“恭迎华世子回府，恭迎柳将军光临华府。”
这一声柳将军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乾乾！”突然，一声更甜的女声在左方响起。
众人望去，一袭粉色纱衣，以蓝色绣线描画轮廓，点缀着白色栀子。
宽阔的水袖，反而勾勒出其中人手臂的素白纤细。
铃兰步摇，随着她的奔跑摇晃着，发出清雅的沙沙声。
“叶叶。”华乾张开双臂，被她唤做叶叶的女人一把扑入他的怀中。
“乾乾你怎么才回来，呜呜，想死我了，你也不寄信。”叶叶在她怀中嗔怪，眼眸里有重逢的喜悦，也有思念的泪水。
“这不是回来了吗，还给你带了礼物。对不起，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寄信的事，是我的疏忽。”华乾揉了揉她的头。
阳光打在两人的脸上，莫名变得圣神起来，映照着两人同样美丽的面庞。
大概是因为爱情。
柳如烟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很欣慰的样子，宋飞鸢却怔怔的，好像看不懂。
“抱歉，一看到内人，忘记了二位。”两人一番寒暄，华乾才后知后觉还有她们俩的存在。
“无妨，我们也半斤八两了，想必这位就是世子妃叶盈叶姑娘了吧。”
“是我啊！”叶盈开心地笑笑，”请问您是……？”
“这位就是前御前军师，柳如烟。”
柳如烟正想礼貌地报以微笑，却不料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就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叶盈捂着嘴，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
“你就是柳如烟？”
她点点头。
下一秒，叶盈疯狂了。
“啊啊啊柳仙天哪我见到柳将军了你知道吗柳将军我超爱你的我听说了好几次你的计策让良国大败了别国还有听说上次赵旭起反叛也是你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最后镇压的我听华乾和我说我觉得好厉害啊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我超崇拜你啊！”
一口气说完，没有半刻停顿。
柳如烟和宋飞鸢都微张着嘴，呆若木鸡。
没想到华世子的正妻，竟然这么崇敬她。
叶盈满脸兴奋激动，想冲过来抱她又怕吓着她，好像有点进退两难的样子。
柳如烟一下子失笑了，“叶姑娘过誉了，不过都是些巧合。”
没想到叶盈又激动起来，疯狂拽着华乾的袖子说，”你看你看啊柳将军好谦虚啊我还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冷若冰霜毫不留情的人没想到这么温柔啊啊！”
华乾汗颜，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笑笑。
“柳姑娘，失礼了。”
“无妨，你的世子妃倒是可爱。”
“的确。”华乾一笑，似乎心情甚好。
华府，藏书楼。
“啧啧，没想到，这藏书楼竟然别有洞天。”
若不进门，这真的紧紧是一栋平庸无奇的藏书楼罢了，但是推开沉重的木门，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个十来米，万物开阔，竟然是一座湖心亭，被竹林包裹，其下水流清浅澄澈，可以看见水中粼粼的鹅卵石和几条元宝金鱼，煞是可爱。
华乾笑笑，并未回复，只是带领着她到亭中坐下，拿起石桌上的古琴，弹奏起来。
柳如烟也不急，将桌上放着的酒一饮而尽，末了，酣畅地一擦嘴，“好酒。这女儿红怕是有些年份。”
“柳姑娘好品味，这是内人当初嫁进华府时的嫁妆之一。”
“说来听听。”柳如烟兴致也不错，早就听闻这叶盈不过普通人家，当初嫁进门，华安可是百般反对，最后据说是尹家助了一臂之力。
这其中曲折，怕是堪比长安街上最有名茶馆里的戏本了。
华乾并未接话，只是继续弹着古琴，悠悠吟唱了起来。
琴声宛若这亭旁的涓涓细流，又宛若三月春风，轻扬婉转，仿佛轻轻地，将人心上所有繁杂的尘埃都拂去，留下一片安宁。
随着琴声响起的，还有华乾低语般的吟唱。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悦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好曲，不知是谁谱的？”
“在下不才。”
一曲终了，柳如烟意犹未尽。良辰，美景，美酒，好曲，的确是让人沉沦。
她若在此闭上眼不再醒来，怕也是好的。
可惜仍有恨。
两人都不再开口，因为双方心知肚明，来湖心亭的本意，是商讨对付尹家的事宜。
这种机关算尽的权谋，真的让人累神。不如在余音未尽的时候，再好好沉湎一下。
然而，现实摆在那里，紧张的局势，剑拔弩张的敌人，总是要去面对的。
最终，还是柳如烟开的口。
“华世子，我想到对付尹家的办法了。”
“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尹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厚，要完全灭掉尹家这些年来在朝堂建立的势力，根本不可能。”
“如今尹家按捺不住，表面上好像是因为华世子官至先官郎，正三品。使尹家感到威胁，不得不出手。但细细想来，尹千这次出手迅速果断，大有孤注一掷的风险，加之昭陵王爷生性暴戾，野心极重，若尹府不是内部出了什么岔子，绝不会有这样冒风险的作为，所以，尹府一定出了什么事，只是我们并不知情。”
华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派几个人去尹府打探打探？”
“不用了。”柳如烟又露出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容，”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瞒不过你。”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倒是把华乾吓了一跳。
沈绍从竹林里缓缓走出，一身淡绿，神色有些憔悴，也有些无奈，却仍掩盖不住那冰清玉洁的绝色。
“我以为你被华乾截了去，立马快马加鞭赶来华府，没想到你竟在这饮酒作乐，真是白费我一番好心。”
柳如烟没有回答，只是眉目微挑，望向了华乾，“华世子，沈绍可是从你唱曲开始就站在这竹林里了，我现在忽然觉得，你明明权计过人，却没有扳倒尹千的原因，大概是府里敌人太多，说的话都被别人听了去。”
华乾一作辑，他的确在这方面有所欠缺，他总是太大意。
“见笑。”
“无妨，来，沈公子，坐，我们一起讨论一下你的爱慕者的事情。”
沈绍的脸立马阴沉下去。
柳如烟却仿佛没看见般的，自顾自往下说：“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为何要告诉你？”
酒，哗哗地倒入白玉杯子中，清澈又浑浊。
巨大的阴谋，浓黑的黑暗，也开始在这良辰美景中，缓缓盛放。
“尹千有断袖之癖，与我无关。”沈绍坐定，拿起柳如烟为他斟的酒，一饮而尽。
饮毕，他讲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声响。
“你知道我爱的，一直都是你。”
沉默，漫长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在沈绍这样衷情地表露心意的面前，柳如烟依然是笑盈盈的，没有一丝波澜。
华乾细细打量着柳如烟，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除了这样微笑意外其它的情绪。
雪白的肌肤，灰黛色的眉，眼眸微微弯着，除了笑意，再无任何其它。
找不到，他找不到。
他找不到女儿家的娇羞，又或是得到别人爱慕的欢欣，况且还是殷都四美的榜首，几乎所有姑娘家都想嫁的沈绍，沈家庄二公子。
他感到迷茫。
“既然你不说，好，我说。”柳如烟缓缓开口，“我说尹千患了重病，而且是不治之症，尹家后继无人。”
沈绍不语，柳如烟也毫不在意。
“尹千是嫡长子，他还有个庶出的弟弟，尹万。尹万一直想与华府交好，并且野心磅礴，内地里暗谋推翻尹千。”
“这尹万心机深，表面上却又装得不留一丝破绽，尹千一直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个闲人雅士，向来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只是三月前才发现尹万早有了谋反之心，并且势力竟然能与他相抗衡了，为了避免尹万与华家联手，他饥不择食拉拢昭陵王爷，并且急于推翻华家。”
没有什么结束语，就这样平淡地说完了，沈绍低垂着眼眸不语，而华乾微张着嘴，这消息，可是闻所未闻。
素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玉杯，她抬眼。“沈公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