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龙山庄急招育兽师,活计轻松待遇高,前途无量可长生。幼兽嗷嗷待哺,盼君到来。注:脾气好,有耐心,无虐宠倾向者优先。”
刚出山门的年轻人懵懂无知,揭下了这张凡人看不到的榜文。
重峦叠嶂,飞阁流丹,年轻人在九龙山庄见到了自己要负责的幼兽。
它极类幼虎,不足两个巴掌大,毛茸茸的一团正在地上打滚。看见年轻人过来,小家伙四脚朝天躺倒,叼住自己的后爪,歪头打量着这个铲屎官。
这蠢得可爱的小样儿取悦了年轻人,他忍不住笑了,蔼声道:“在下聂怀安,今后请多多指教。”
那时他想,这么可爱的幼兽,怎么会有人忍心虐待它呢?
直到某天他生病下不来床,迷迷糊糊中被一座巨无霸的大山压醒,睁眼就看见一头麟头豸尾、比床还大的怪兽将头硬挤进帷幔,堪比小凳子的爪子努力伸直,虚虚搭在了他的胸口。
聂怀安受了惊吓,霍然坐起,惊喝:“何方怪物!?”
怪物铜铃大的眼睛愣是流露出了委屈,“安安,是我,铛铛。”顿了顿,它又哼唧,“人家不是怪物……”
怪兽脖子上垂下一枚铃铛,那是聂怀安领了第一个月的月钱,下山找人给幼兽打的。
聂怀安生生被吓出一身大汗,病好了。
铛铛满面无辜,“这是我的本体呀!之前来的几个育兽师都被吓跑了,有的还打我。后来哥哥们就让我变成那副样子,说是比较可爱。”
事实证明,弱小无害的形象的确招人喜欢,尤其是对涉世不深的年轻人。
至于这次为什么变回来,铛铛扬起硕大头颅,一脸求表扬,“你一直在发癔症,哥哥们说是被魇到了。我是神兽嘛,有我罩着你,什么妖魔鬼魅都不敢来了!”
呵呵,是啊,差点被你压成半身不遂!
1
月朗星稀,海浪轰鸣,船只起伏不定,远方灯塔光芒稳定而清晰。
毕岸轻轻挪开又趴他胸口睡得四仰八叉的白骨爪子,揉着额头坐了起来。
六百多年了,曾经的一切还是那般清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能活到现在,是源于什么。
对九龙山庄的亏欠,他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海风吹进船舱,透着腥咸。白骨爪子无意识地蜷伸了下,发出吧唧嘴的声音,模模糊糊地撒娇,“安安,我要吃糖醋河豚、麻辣鲸鲨……你做的……”
毕岸忧郁地看着它,轻声叹息,“都说猫科动物不能吃重盐重糖的食物,你口味怎么就那么重呢?”
白骨爪子没心没肺扒住毕岸的衣服,在上面蹭了又蹭。
毕岸无语地拽回衣服,除了感慨神经粗大是福气,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这只蠢得出奇的爪子。
他们已经在东海漂了数天,始终没有发现何益典说的那个鲛人。
也许,那只是个意外?
也许,东海一切正常?
毕岸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打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再漂一段,进入秘境,就是九龙山庄曾经的地盘。
只是,三百年前天地大劫,雷雨天火灭世,巍巍山庄也化作了齑粉。
龙祖给九子留下的阵法,终究没能抗住天地之威。
也对,修为越高深的,越得天劫关照。三百年前那场巨变,九子如何能躲得过?
圆月高悬,海上逐渐起了雾气,缥缥缈缈,有巍巍城墙,飞檐斗拱出现。
杜牧曾在《阿房宫赋》中写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九龙山庄,只会比人所能想象出的极限更壮观。
只是如今都化作了不知飘零在何处的废墟,徒留海市蜃楼记录着曾经的辉煌。
远方飘来悠扬的歌声,与潮湿的水汽一起扑入船中。
她仍未停止吟哦,
他却已扬帆而过。
浪潮声渐渐沉默,
只余下海烟冷落。
时光停驻这一刻,
看远处迷蒙夜色,
许是往年如此浑噩,
竟曾忘了爱是什么……
歌曲《塞壬》余音袅袅,毕岸扶栏眺望,企图在夜雾中寻到那一抹影子。
船只紧急转弯,轰鸣的马达吵醒了酣睡的白骨爪子,它摇晃着爬出来问:“怎么了安安?你终于想开了,要给我捕捉鲸鱼么?”
“我再说一遍,鲸鱼是保护动物,再吃就绝种了!”毕岸操控着船只,百忙之中训了它一通。
“原来还是不能吃啊……”白骨爪子怅然长叹,扒着栏杆看向远方,半晌,忽然肯定地道,“是鲛人。”
海上雾气渐浓,礁石渐渐多了起来,船只行驶越发小心。
白骨爪子纳闷,“这里龙气未散,天劫余威还在,鲛人应当承受不住才对。他上这里做什么?寻宝么?”
毕岸心中也是疑惑不已,鲛人是一种美丽而脆弱的生灵,他们擅长神识力量,身体却很容易受伤。由于长年生活在海中,又单纯如白纸,十分好骗。
就这么一会工夫,白骨爪子已经脑补出了十几个版本的《鲛人被拐记》。
淡青鱼尾划过水面,长发迤逦,雾气中鲛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或者她,坐在礁石上,执拗地唱着那首《塞壬》,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哑。
船渐渐驶近,毕岸站在船头,海风吹起黑色唐装,更显得他身姿挺拔清瘦。
他温声提醒鲛人,“这里靠近九龙山庄遗址,你身体受不了的。”
对方停止了吟唱,缓缓转头,露出了精致绝美的容颜。
只是,双眸空洞得厉害。
她缓缓开口,“我知道。可是我夫君在这里。”
这是一个雌性鲛人。
“节哀。”毕岸叹息,“他在天有灵,必不想你冒此风险。”
“不,他没死!”雌性鲛人露出愕然神情,指向水底,“他活得好好的,只是被困住了。”
白骨爪子一个没扶好,从栏杆上摔了下去,它惊呼,“我天!你老公到底是鲛人,还是龙人?这里威压那么重,居然还能活?!”
不怪毕岸先入为主,此处一片死寂,根本不适合鲛人长居。
雌性鲛人嗫嚅了下,低下头来,眼泪化珠,“噼里啪啦”砸入水中,“他不是鲛人……他是……人……”
白骨爪子风中凌乱,“咔吧咔吧”扭着关节,看向那片海域,喃喃,“疯了!绝对疯了!天地余威犹在,禁锢一切修为,就算是得道之人,也没法存活在海底吧?”顿了顿,它哀嚎,“哪怕能发出半点法术,老子早就回家看看了!”
2
“我跟他相识有七百多年了吧。我出生没多久,跟着长辈迁徙的时候,遇到了潮汐,我……迷路了。是他撑船陪我找了三年,才找到族人。那时候他也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很年轻。
“后来,他去九龙山庄做了育兽师,我们就很少见面了。三百年前,天地大劫,我跟着族人一起进深海休眠,等醒来时,全变了。
“我去九龙山庄旧址找他,找了很多年,才找到他。他被困在一个法阵里,我……解不开。二十年前,我试着提起全部法力去撞法阵,但是被弹到了沙滩……”
毕岸听到这里,忽然打断鲛人,“是反弹,还是传送?”
鲛人茫然地看向他,疑惑,“很重要吗?”
毕岸瞥了眼幽蓝的海域,淡淡提醒,“越往深处威压越重,这里禁锢修为,现代科技产品也扛不住威压,我们不可能冒这个险。”
白骨爪子骤然反应过来,努力竖起大拇指,“妹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这是花样自杀啊!”
九龙山庄当年设了诸多机关结界,均随着秘境崩溃散落四方,这片海域可以说是杀机四伏。再加上天地之威与龙威交错缠斗,鲛人入海,可谓九死一生。
鲛人的喜怒哀乐和与人交谈的能力,似乎已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一空。就如之前明明看到了白骨爪子,她也不觉得稀奇。此时,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毕岸,失望地喃喃:“如果没有传送阵,你们不会下潜救人,对不对?”
毕岸沉吟了下,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冷血……但,是的。”
他摸了摸胸口,感受着狴犴珠,叹息一声。三百年前他有做圣母的权利,如今却没有任性的资格。
白骨爪子显然很了解毕岸以前的性情,特地看了几眼,见他真不打算下水,才松了口气。
鲛人沉默了良久,才艰涩开口,“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晕过去了……”她想了一想,又不确定地道,“我……没有感觉到反弹力。而且,伤势并没有加重,都是之前下潜弄出来的伤。”
鲛人其实在浅水区养了大半年的伤,曾经奄奄一息到差点见了阎王。只是她那时想,她若死了,谁还能救他呢?谁还知道他在海底呢?到底还是咬牙死撑了过来。
白骨爪子拉拉毕岸的衣袖,悄悄问:“有传送阵,咱们就能下去么?”
毕岸摇摇头,低声解释:“她是在海底触发的,那应该是个往外传的。如果……”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似乎有未尽之言。
鲛人对其他的事迟钝得令人抓狂,偏偏涉及夫君就敏锐得像雷达,她急急游到船边,扒着船舷问:“您是不是有办法?是不是?”
毕岸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想要遮掩过去,“啊,没有。我只是……”
鲛人这次却很不好骗,她执拗地央求,“您一定有办法!求您,告诉我!”
毕岸被她灼热的眼神盯得狼狈万分,想说的话一路丢盔卸甲,渣都不剩。他委实没想到这鲛人那么死心眼,遂习惯性地看向白骨爪子,就如多年前在九龙山庄,每遇大事,就优柔寡断,总是去寻求别人的意见。
白骨爪子从毕岸的反应里读出,那不是什么好法子,他故作夸张地逗乐子:“啊……月明风清,多么适合忘却所有。美丽的姑娘,二婚不丢人,真的……”
“我们鲛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夫君。”鲛人脸色骤然冰冷,一字一顿强调,“另一半死了,则殉情。”
龙祖坐拥无数美人儿,白骨爪子连一夫一妻都不能忍受,如今乍听这种风俗,犹如被人砍光了小树林,生生卡壳了。
一人一爪子对视一眼,迅速交流如何劝说死心眼变心。最后发觉,貌似太渣了。
三种生物僵持到天亮,最终毕岸败下阵来,坦白,“有一种献祭之法,可以逆转传送阵。也许,能直接进入困住你夫君的法阵里面——只是假设。”
鲛人心中一动,倏然问他:“能逆转几次?”
毕岸深深看她一眼,强调,“鲛人只有一条命,而且必须得是心甘情愿才有效。”
鲛人嗫嚅了下,小声问:“那你们要怎么出来呢?”
白骨爪子知她心意已定,蔫头耷脑地道:“九龙山庄……机关有总闸的……我知道在哪里……”
“如此,甚好。”鲛人松了口气,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
3
碧海的海面上,朝阳喷薄而出,晕染得粼粼波光金中泛红。
以海面为画布,以礁石为节点,血红的逆转法阵在逐渐成形。
鲛人的白骨鲜血慢慢被法阵吞噬,淡青色的鱼鳞飞上半空,毕岸伸手抓住了一片。
触手冰凉坚硬,但谁能想到被鱼鳞覆盖的内在,是那般灼热柔软。
安徒生的小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化为海上泡沫,升入天国。
鲛人为了自己夫君,忍受百年孤寂,以身献祭。
童话与现实逐渐重合,同样催人泪下。
海域掀起惊涛骇浪,血红退却,金色的传送阵影影绰绰,漂在海面上。
鲛人已死。
小船整个被掀翻,毕岸抱着白骨爪子跃向了传送阵。
汹涌海水中,一人一爪犹如两片紧拥的枯叶,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亮光逐渐浮现,粉碎的玉瓶瓷器,断成几段的游龙廊柱,奢华的鲛绡……满目疮痍,一一再现。
没有想象中的海底暗流,整片废墟都与海水隔离,法阵中平静得犹如一张高清照片。
转过残垣断壁,坍塌的宫殿内现出一抹人影。即便身处逆境,他依然规规矩矩束了发,广袖长袍一丝不乱。
那个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忧郁俊秀的脸。很年轻,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二嫂?!”白骨爪子惊呼,骤然反应过来书生的忌讳,连忙钻进毕岸怀里装死。
然而已经晚了。
书生恶狠狠瞪向白骨爪子,回忆了下这个声音,再看看毕岸,终于对上了号,咬着牙呵呵冷笑,“原来你们九兄弟还没死全啊!”
白骨爪子还想做鸵鸟,毕岸却已经把他拽了出来,看着书生微笑,“孙兄,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孙逸有种愤世嫉俗的气质,无端让人觉得,全天下都负了他,你也是帮凶,应当愧疚。
白骨爪子战战兢兢看着他,逗比气息驾火箭蹿向外太空,地球上余韵都不剩一丢丢。他磕磕巴巴开口:“二……不是,孙二嫂……也不是!孙……孙二娘……”
毕岸低头看他,这货的神智约莫被海水冲刷干净了。
白骨爪子快哭了,死死揪住毕岸的衣袖,硬着头皮问:“孙……孙女王,我我我……我二哥呢?还……还活着么?”
“死了。”孙逸神色越发冰冷,凉凉挑眉,似笑非笑,“被雷劈死了。尸体也被天火烧熔了——渣都不剩。”
孙逸当年是被龙子睚眦掳到九龙山庄的,只因他救了睚眦。
睚眦跟所有人介绍,这是他的内人。小弟们都乖乖唤孙逸为“二嫂”。
孙逸讨厌这个称呼,厌烦九龙山庄,恐惧睚眦。他无时无刻不在策划着逃跑。
每个九龙山庄的育兽师都有一块通行令牌……除了孙逸。
睚眦没有给孙逸令牌。秘境孤悬海中,他能去的最远地方,就是海边。每月初一十五,睚眦会驮着他去海面上转一圈。孙逸求助过其他龙子,求助过其他育兽师,但他们都爱莫能助。
睚眦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神兽,但凡他看上的,哪怕是一块烂泥,都不允许别人染指。
更何况,在睚眦眼里,孙逸是块宝玉。
孙逸刚到九龙山庄的时候,睚眦极其霸道地将镯子一只套在他腕上,一只自己戴。还得意洋洋说:“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诗么,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拴住你,你就跑不了了!”
跳脱,就是镯子。
孙逸脱不下那镯子,除非断手。
绝望侵入骨髓,孙逸不再盲目求助,却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一张写满冤屈的状纸。
直到天地大劫。
三百年前,雷雨天火冲破护庄大阵,一路势不可挡,砸塌了屋脊,焚烧了药田,睚眦叼着孙逸奔向书房,一路开足了马力。
又是一道九霄玄雷劈落,睚眦轰然倒地,堪堪将孙逸甩进书房。
神兽死前爆发出万丈光芒,破碎的阵法急剧收缩,死死笼罩住孙逸恨了无数年的小院。
天劫噩梦持续了七天七夜,秘境破碎,所有生灵或离散或灭亡。孙逸推门而出时,沉入海底的院落里,只有他一个活物了。
睚眦死在他面前,一切仇与怨都烟消云散了。
他封了书房,再不肯踏入半步,宁可缩在半塌的废殿休息。
4
白骨爪子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时间线,小声问毕岸:“我二哥,是高衙内?”
《水浒传》里面,高衙内觊觎林冲的妻子贞娘,欺男霸女,搞出了一系列冤案。睚眦,是碾压级段数的衙内。
孙逸这辈子都跟九龙山庄纠缠不清,终于有机会能逃出生天,他也不问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不耐烦地看着白骨爪子到处找机关总闸。
年岁过去太久,九龙山庄沉入海底后,几经变迁,白骨爪子也只能凭记忆摸索。
“安安,总闸好像不在这里。”粗粗转了一圈,白骨爪子冷汗下来了,小声跟毕岸掏底,“总闸在藏经阁呢!那地方没跟过来……应该是漂到其他地方去了。”
毕岸抬头,透过透明的法阵结界看向头顶幽深的海域。无数符文离散,阵法的线条纵横交错,曾经是牢不可破的盔甲,如今却是隔绝人世的囚笼。
他低头安抚爪子,“别急,我记得有备用分闸。”
“对对对,有应急的。”白骨爪子急急思索,语气有点癫狂,“麻蛋,我又不爱半夜爬墙会美人儿,我怎么知道在哪里?不是在大哥书房,就是在二哥书房……老子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钥匙是个什么玉做的破玩意。好像是,项圈?还是,镯子?”
孙逸霍然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们,说的钥匙,是不是,这个……”
细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子,湛然如水,青光敛入薄薄玉壁。
他急遽颤抖着,忧郁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去。他弯下腰来,曾经笃定的一切转瞬消失,他忽然,就恨不起来了。
支撑他骄傲的那口气,散了。
白骨爪子怅然望着孙逸,“你有九龙山庄的分闸钥匙,当年还闹个什么鬼?”
再说你本就在书房里,分闸触手可及,何苦在这里被禁锢了几百年?
还连累鲛人身死!
孙逸茫然四顾,喉头滚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哽咽,“我,不知道。”
几乎没什么改变的书房中,孙逸颤抖着手,将玉镯靠近墙壁上一个环状凹陷区域。
玉镯自动离手,镶嵌其中,伸手一转,头顶阵法就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无数机关和阵法关闭,让开一条二人宽的通道,劈开海水,直冲海面。
眼看就要铺出一条生路,玉镯旋转骤然停了!
“糟了!里面的簧片断了!”白骨爪子惊呼一声。
几乎是同时,海水有一瞬停止,而后猛然倒灌!
比上冲的速度更快!
比上冲的力道更猛!
这一次,除了一个摆设样儿的传送阵,再没有阵法保护他们!
白骨爪子颤抖着,努力调节气氛,发出的却是嘶吼样的哀嚎:“我追的小说还没到床戏!”
5
半透明的鱼尾扫过孙逸脸颊,雌性鲛人的魂魄目光温柔,藏满了缱绻。
白骨爪子呆呆看着这不知何时跟下来的魂魄,悚然一惊,“她该不会……”
“青儿,你怎么……”孙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霍然转头,“你们怎么进来的?”
毕岸目光复杂,低声道:“这个法子,你也会。”
“青儿……”孙逸拢在袖中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他不敢去看鲛人盛满爱意的双眸,低下头苦涩地道,“你又何必……你明知我……只是把你当妹妹……”
“妹,妹妹?!”尽管阎王在头顶驾车飙到180码,索命在即,白骨爪子依然止不住风中凌乱,“那她还……”
一厢情愿!
鲛人魂魄飘到孙毅面前,双手虚虚抚上他的面颊,在额头上印下一吻,而后纵身跃进了尚还殷红的传送阵。
缠绕在传送阵逆转法阵蓦然发动,卡着海水冲进小院的时间点,对两人一爪张开了通道。
孙逸浑浑噩噩,被毕岸扯进通道的一刹那,只来得及收回了玉镯。
海水一路触动无数机关阵法,阎王带着新增的左膀右臂,持着十八般勾魂兵器,追逐他们冲进传送阵。
阵法中,比下海时更刺激,强力滚筒洗衣机都得甘拜下风。
粗壮的兽腿卷进旋涡,毕岸来不及思考,熟稔的感觉令他前所未有眼疾手快。手指触到兽腿的一瞬间,无数流光飞舞,毕岸那副中年人的面容在快速剥离,肌肤也开始变得紧致起来。
一只电鳐在他们面前五马分尸,碎片糊了孙逸满脸。不同于海水的液体,给了他流泪的遮掩,于兵荒马乱中窥得一丝喘息之机。
他想,他唯一的知己走了,是报应吧?
可是不爱,有错么?
他做不到礼尚往来。
睚眦硕大躯体重重倒下的一幕反复回放,逼得孙逸去思考,神兽也会痛么?
也有心么?
明媚天光刺破海面,让人眼疼。下一瞬,带着咸腥的海风呼啸着刮过。
毕岸一手提一个,飞速在海面上掠过,身后滔天巨浪冲破传送阵,犹如龙吸水,笔直地冲向天空。
周围海面在下降,强横的撕扯力拉着他们向阎王投怀送抱,毕岸拼了老命,耗光了狴犴珠的力量,才堪堪跳出修罗场,越狱成功。
风呼海啸,巨浪重重砸落,激得方圆无数海里都陷入惊涛骇浪中。
两人一爪狼狈上岸不久,孙逸就带着一身孤寂走了。
毕岸看看手上提着的兽腿,对白骨爪子微笑,“看,意外收获。你的右前腿。”
白骨爪子蔫头耷脑拍开他,悲春伤秋得能拧出一斤水,“孙逸又不喜欢那个鲛人,他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二哥呢?”
毕岸神色复杂,眸中现出严肃的色泽,“铛铛,强扭的瓜不甜。路是孙逸自己选的,哪怕前方荆棘遍地,也不是别人以爱之名,行囚禁之实的理由。”
“哪怕此巷不通,死路一条?”
“是。自己选的路,哪怕是跳崖,都比别人潇洒几分。”
已经走远的孙逸背后,浮现出了一只狰狞巨兽虚影。豹身龙首,二人多高,正是睚眦!
原来他跟白骨爪子一般,神魂保留了下来。
一直默默跟着孙逸身边。
睚眦转过头来,冲一人一爪苦笑了下,又迅速追上了孙逸,无声无息,半点不引人注意。
孙逸手腕上,玉镯青光湛然,熠熠生辉。
后记
“这样说来,饕餮珠出现在海边,应该就是鲛人当初被传送时捎带过去的……诶?”白骨爪子分析到一半,忽然直立起来。
解忧当铺中,二十出头的毕岸脱掉黑色唐装,换上笔挺的黑衬衫西裤,腰带扣轻轻扣上的那一刹那,背后的白骨爪子机灵灵打了个哆嗦,色眯眯地感慨:“这个腰,这个臀!”他放声赞叹,“宽肩、细腰、翘臀、长腿……安安你简直是床上极品!”
穿戴整齐的毕岸骤然回头,杀气腾腾瞪着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吼出声来:“你、不、要、再、看、小、黄、文、了!”
在白骨爪子看不见的背后,红云顺着耳后根蔓延,终止在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