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神马事儿啊?!”三杯酒下肚,小飞侠如同高中那样,用字典里所有的脏话向萧正信抱怨完有关项目B的临时安排。她将手插进头发,拨弄地乱七八糟。
“你们这些投行精英,赚比同龄人多那么多的薪水,承受压力也是公平的。”萧正信碰了下小飞侠空了的酒杯,饮完最后一点杯中酒:“你看面前这位调酒师,和你我同龄,今年考下WSET品酒师的三级,即将成为大陆100个WSET四级的顶级调酒师之一。他每晚跑两个酒吧,周末再兼职教学,而只是住在通州的合租房里,凌晨4点回家算是正常,连洗澡也不可以,怕同住的房东抱怨他吵。每天在这二手烟浸没的衣物头发味道中入睡,直到3小时候后被舍友们在早上7点的洗漱声中吵醒。”萧正信微笑着向调酒师招手,“Hugo,再来一杯OldFashion。给她一杯……我看给她一杯VOSS加苦精[8],养养胃吧。”
听他款款地描述着眼前这位见过几次却从未熟知的调酒师,小飞侠逐渐意识到,自己仍把眼前的商人当做当年的小胖子对待,每见面必吐槽,从未花心思倾听。
“你当初怎么离开我们,突然回亚洲读大学?”小飞侠理了理乱发,点起一根烟,又递给萧正信一根。
“Ithoughtyou'dneverask!”萧正信看着这个自私鬼。“你想听实话呢还是假话呢?”
“实话,我又没跟你说过假话。”
他点着烟,吐了口烟圈:“我得了抑郁症。别担心,听说只遗传不传染。”
小飞侠还是很惊讶的。病史在西方属于严格的个人隐私,她从未没想过这是他离开的理由,不知如何反应。只听着萧正信慢慢说着如何因为抑郁症加重,回到亚洲进行进一步治疗和就学,也因为病史,成为父亲和长兄不重用的理由,难以接近家族生意的核心;以及他现在好转很多但仍需服药的病情。在她心里打了“富二代”标签的萧正信,变得立体生动了起来,如同《胡桃夹子》里的人物一样,在这个午夜,活了过来。
秋风过耳,干燥气中暗藏凉意。萧正信的故事让这个秋夜变得不再寻常。她充满同理心和怜悯情,又深知这是弱者最不需要的,只能哑口无言,又有点不争气地眼里酸酸的。为了摆脱流泪的结局,她赶紧揉了揉酝酿好的泪水:
“这里还真够呛人的,二手烟太浓。咱闪吧!”她掐断手中没抽几口的烟,想不出更好的台词。“单车还在楼上办公室,顺便陪我去拿一趟。”
电梯来到36楼,大厅灯已经全关,门口却坐着一位打扮得体的女士,吓了他俩一跳:“您这是找谁呢?”她手里门卡举在半空,不知应不应帮她刷开门。
“我等人,没关系的。我是BrianHe的太太。”对方礼貌回答。
此刻萧正信向小飞侠使了个开门的眼色,于是她刷开请对方进去,没想到对方却礼貌摆了摆手:“我在这里等一下就好。”
小飞侠只得带萧正信进去,他立刻在小飞侠耳边说:“叶欢你也不认识,真够不接地气儿的!”
小飞侠不服气:“怎么不认识啊!不就那电视明星吗?这么暗,太白金狗眼才马上认得出来!哼!”
她猛然想起上次也是这时间,撞见叶欢老公在此偷情的一幕,不禁皱起了眉头,赶忙把萧正信拽进办公室,关上门。
“没想到你那么急不可耐啊费同学,来吧,我准备好了。”萧正信开始解衬衫上面的扣子。
“嘘!”小飞侠捂住他的嘴。“今夜老子没性致!改天奸你不迟。”拉他坐在在沙发上,透过百叶窗看了看外面还有加班的分析师两枚,一边收拾桌上东西,一边讲出那夜撞见黑无常的倒霉事。最后,皱着眉头歪着头:
“我可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你说现在他老婆在外面等着,是不是来捉奸啊?我要不要去提醒领导一声,还是别多事?”
萧正信耸耸肩,翘起二郎腿:“这还是算事儿啊,你们这栋环球中心,俗称渣男楼。和旁边的国贸‘滥交楼’、对面银泰‘碧池楼’共同顶起CBD污污的一片天。听说要是环球的一楼大堂电梯打开,用机关枪扫射,中弹的百分百都是渣男,为民除害呢!偷情,还是在自己办公室关着门,算业界良心了。去年你楼上某投行高层半夜招妓,且一次招了俩,那还值得传播一下。”小飞侠瞪大眼睛听着,三观被刷新到2.0版本。他继续着:“我看你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下走之前去你领导门口晃一下,要是开着门呢,就佯装打招呼告诉他一声;要是关着门,赶紧走,远离是非地。”
她点点头,赶忙把包收拾好搭在单车上,向左翼进发。和上次不一样,左翼的灯此刻亮着,黑无常的办公室也开着,还有一位男分析师在里面和他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抽着烟的两人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小飞侠,忙把烟掐了。她配合着傻笑一下,指着萧正信:“没事没事,我也违规带了访客。嘿嘿。”说着看了看黑无常,“对了老板,碰到您夫人在大厅等您呢,改天给我要个签名呗!碰见偶像我怯场,先走啦。”
黑无常的脸上显然是有点惊讶,尴尬笑着比了个OK手势。仓促结束了讨论,抓着外套和车钥匙,办公室门也没关就走了出来。
“老公!我在附近见个监制,没想到他飞机落地晚了两个小时,见完很晚了,就想着来这和你一起回家。”叶欢忧郁的脸上展露出演技派的笑容,挎着黑无常的手臂。黑无常点点头,并没多说多问,两人径直去停车场取车。
“刚才那小姑娘是不是和你多嘴了,跟她说了没事,就等等你嘛。”车上叶欢娇嗲地说。“对了,你们公司小姑娘加班也够晚的啊,NE都这样吗?”
黑无常赶快回复:“也不是,刚才那个啊,是总部新来的ABC,估计不是加班,和男朋友约会吧,顺便回来取东西。”
“你们办公室,晚上都随便带访客吗?前台下班了,这样是不是管理不慎啊。”她流转着眼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黑无常一惊:“当然不行。但晚上一般不止一个同事加班,带访客也会被看到。嗨,这国外回来的,难免纪律涣散。”他心里当然知道,什么见监制的鬼话一出口,演技也掩盖不了女演员的智商。来查岗这种事情,叶欢第一次做,平时心思全在孩子身上的她连NE办公室都没踏足过几次,必有缘由,需谨慎应对。
听着他的兵来将挡,戏再好的叶欢,也没了好台词。于是打开车里的音响,掩盖无言。她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橘色的外环路灯打在疲惫的眼上,打开车窗想让一丝初秋的风进入封闭的两人空间,窗户降到底部,一根染色的长发从卡槽飞出。叶欢涌起一阵恶心,联想到黑白地板上橙色的***。车内顿时如同垃圾场,肮脏难耐。
“停车,快停车!”她叫起来,黑无常赶忙急刹车,停在紧急停车带。叶欢解开紧紧束着的安全带,逃一般打开车门,扶住高架护栏,呼啦啦如山倒,吐了起来。
叶欢从不是个好演员,单是从家乡考表演系就重考三年,最后上的还是大专班。那时她在北京生活压力很大,和同学们一起周末做“兼职”。彼时没“外围”这个词,帝都艺术院校的漂亮女生们,“兼职”就是在各大KTV、夜店陪着各路圈内应酬,学姐带着学妹,每周都可以看到这些夜色中急匆匆行走的艺校女生,如赶场般奔波。除了钱,她们更需通过一次次社交得到演艺圈的人脉。叶欢首次上镜,就是这种场合认识了电视台副导,成了站在主持人后面全程拿着奖品傻笑,连名字都不会露出的小小咖。
直到毕业也没像样演出机会的叶欢,倾所有积蓄,在毕业暑假去了韩国,回来的她从中人之姿变成了美人一枚,虏获任何演出机会之前,通过学姐结识了演艺圈大佬。大佬身边围了一圈已出名的女演员,叶欢只站在远处。而正是这不熟悉的距离感,让大佬反而产生了兴趣。那时的她双商欠奉,没自己的观点和品位,只期待顺着鄙视链往上爬。到了身无分文的低谷,人除了向上,没其他选项。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在大佬照顾下,她住上了比邻朝阳公园的明星小区,有了宝马车和经纪人,最大的收获则是在大佬投资的一部电视剧中扮演了女二号—一个小三的角色。感同身受的她演技大爆发,让全国人民都记住了这个可悲又可怜的角色,还斩获当年的电视奖项。从三十八线小演员,成为一线明星。
十年间,她记得自己如何从一个站在包间门口的寒酸毕业生,成为如今坐在大佬身边的“知名女星”;也眼看大佬的手放在她大腿上,眼却视奸着今时站在门口不敢坐下的90后小女生们身上。若是十年时间教会了她什么,那就是在鄙视链中被甩出之前,优雅地先上岸。于是,黑无常就是那接她上岸的人,她不贪婪地利落离开大佬,全身而退,人鱼般将过去的尾巴剪断在海里,在岸边静静搭建起一个家。
劈腿者恒被劈之。此刻扶着高架栏杆一脸污秽的叶欢知道,既然三过别人,此刻被三也只是一场轮回。可怜是自己才是动了真心那个,无论夫妻缘起为何,此刻的叶欢,是全心全意爱着黑无常的。
“没事吧?你这是,吃坏东西了还是我开太快不舒服?”黑无常紧张地扶着叶欢,“我们去医院?不回家了。”说着就要拽她回车里。
“我要回家,要回家。”叶欢转身泪已滂沱,“你要回家,你要回家知道吗?我们的家。你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一个家!”她不想,把现实掰开撕碎,如摔瓜般狼狈。女人总以为自己能忍,尤其是拥有越多,越难放手;如同当初大佬的结发妻,几十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一件件珠宝抵消眼前一桩桩龌龊。可孰知啊,这充满钞票气味的CBD空气里,最难容下也最难抵挡的,就是叶欢这除了爱什么都不想要的人。
黑无常的出轨,本就不严谨,也不想太严谨,甚至暗暗想被发现、从而伤害叶欢。而今夜的这幕,是他从未料到的。妻子不是个好演员,他也从不是个容易被骗的生意人。帝都橘色路灯下,单行道路标指向家的方向,双门全开的陆虎闪烁着应急灯,一秒秒滴滴答答,如同节奏器般,将两人钉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