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渊一窒,苦笑了笑,看着漫天的花瓣,笑得轻松,毫无负担:“你最喜梅花,你说,它傲,它冷,它清。”
“是又如何。”水寒笑着,笑得倾国倾城,万花失色,笑得悲怆,笑得决绝。花瓣飞旋,旋在身周。曾经他们约定,大婚之日在漫天的大雪之中,他为她舞起那把绝世的剑。
如今,梅花飞乱,乱了他们的尘缘,乱了他们的牵绊。
他说,她想要嫁给顾城便嫁吧,本就与他无关。
他说,她不在了,他还有水碧。
他碎了她的梦,碎了她的少年情,剩下的,只剩埋怨,只剩冷漠,只剩擦身而过后的一声淡然的笑。
韩浪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去,却突然顿住。
时傅笺站在人群之中,笑得云淡风轻,一身素衣在空中扬扬落落,一副仙人模样,不食人间烟火。
“先生……”左婵向前快步走了走,却被眼前的人一挡,再抬起头时,已然没了他的身影。
转过身再看韩浪,也沉默着起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梅花飘零,混入白雪。
“每日,我都在这里练功,只想要记住那一年所犯的错。可是现在,我挽回不了是么?水寒……”覃渊仰了仰头,轻轻笑,然后静静看着她,像是做出思量许久的决定:“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水寒垂了眼眸,转过身去,风中轻颤的花枝,花瓣有些残缺,显然是被剑气削下,从袖中拿出那粒被冰冻了许久的花瓣,轻轻呢喃:“原来,是在这里。”眼眸中的狠戾变得迷蒙,仿佛看见了每日的梅花,乌衣,白雪,长剑,交织在一起,只剩的是思念。思念的是她,她从来就知道。但其实,还是有一抹青色的不是么。但其实,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不是么?不管是覃渊,易水碧,还是他易岳仁!
“你忘不了,不管是你自责也好,愧疚也罢,我又何曾忘得掉?”水寒噙笑,凑近他,看着他眼里的一丝黯然,心中闪过一丝快意,“忘不了,我又何曾会放过你们?坠崖之时我便立誓,这一世,我都要你们不得安宁!”带着恨意,字字坚决而冰冷,敲痛了他。“今日你胜了,往后,你会败得声名俱失!”漠然从他身边走过,向着来时的路。冷然,绝然。
手间一紧,她被扣在他身旁,良久,臂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正欲抽手,他走上前,模糊的声音响在耳旁。“对不起。”
山风飘在耳边,碎了他的声音,带离了他的温度。转过身,他浅浅笑着,看着她,一如多少年前两人还年少,他在雪中挑剑飞舞,她在梅下挑灯夜望,蓦然间的回首,两人心照不宣,浅浅对笑。
当一切都历经沧桑,回首过往,那些平淡也都会是铭记一生的眷恋。
怔怔的望着他在一瞬间缭乱的花瓣中转身,然后听他道:“下山吧,不要再回来。”然后渐渐的缩小,缩小,变成一个墨点,消失在漫天的粉色中。
“覃渊你记住,我,定要你偿还我遭遇的一切!”两年后的第一次对着他可以叫出来,坠崖后的第一次,无边无际的痛苦纠缠无法忽视。两年的山谷中飘下的梅花,是他们唯一的牵连,彼此不知,却又好像理所当然。那支金簪,放在了他那儿两年,如今还至她手,却是觉得有些烙手。覆水难收,已经失去的怎能奢望再回来?
漫天的花瓣飞旋,落在那袭白色狐裘的周围,化作雪霰,散落。久违的感觉,一直麻木的活着,没有情,没有恨,可是如今情仇交加,慢慢拉扯,让她不知所措。颊边的冰冷让她茫然。
茫然。
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一个女子。再无情,也会想要流泪。
覃渊漫无目的的走着,唇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失,忘了在意,只是记得,她一瞬间的失神,一瞬间的动容,心满意足原来真的这么简单。
十里美酒艳阳天,不羡花香羡容鲜。
覃渊望着天山之下的浩浩地貌,苦笑着:“什么都变了,唯独你的倔强未曾改变。”喝酒非要喝到醉倒树下被花瓣掩埋方肯罢休,如今也是穷追不舍。这背后有着什么他不知道,只不过,她知道了这一切,真的就是好的么?不顾后果只要真相,那也只能是她。
“师兄!”
身形顿了顿,转过身,便看见霍焰急急跑过来,瞧了瞧他身后没有别人,舒展了面容。好歹不是李叔叔带着的人。
“怎么了?”拍拍他,让他喘口气。
霍焰看了看覃渊身后,有些纳闷:“水寒呢?”
覃渊垂了头,发丝盖住了眼眸,轻叹:“或许不会回来了。”看着霍焰惊讶的表情,轻轻笑了笑,“不会回来了。”
霍焰笑了笑:“正好,师父嘱咐我让你放了水寒,带你回去。”
覃渊愣住,师父,要放了水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父急着叫我回去,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他就这么将水寒带了出来,易水山庄定然难做。暗叹了口气,回去定然有他好受的。
前头的霍焰倒是更加快了步子:“的确出了事,凌虚剑遭窃,曼陀罗侵入。”
星骤身形利落,奔逃在树枝上,莫言被吓得死死闭上眼,手指紧紧攥住星骤绣着暗纹曼陀罗的衣襟。
莫问步步紧逼,两人一人带着孩子,一人带着妻子,一前一后奔窜在树林中。直到树木渐渐稀疏,莫问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们本是想要逃离这种争端,只是现在却是越来越接近易水山庄,也就是那群武林人士所在之处。星骤月寥,将他们引过去,是为什么?
想要杀了他们?若是两人一起出手,星骤月寥四拳之下何时活过人?可是将他们引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莫言明显感觉似乎冷了一些,也似乎明亮了一些。
“雪山!”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星骤缀着星光的眼,开心道:“叔叔是带小言看雪山么?小言一直想要看雪山,只是爹爹一直不让。”嘟着小嘴,睁着双眼四处滴溜溜的转,一双手却还是死命的抓着衣襟,依旧害怕什么时候便会掉了下去。
看着莫问越来越近,树木也越来越少,星骤勾起唇角,笑了笑,突然间加快了速度,转眼间莫问就已找不到星骤的方向。
莫言突然被摔出,一急就扯下了星骤的衣襟。星骤皱了皱眉,看着莫言摔在地上,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走过去,扯过莫言手中攥着的衣襟。理了理被扯破的衣襟,转身离开。
却觉得背后一凉,一支羽箭倏然从身后射出。转身,莫问冷冷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星骤皱起的眉眼却在一瞬舒展开,从莫言手中拿下的碎布条缠在手上,冷峻的面容多了一分神秘莫测:“只是要你的两样东西而已。”眼眸看着碎布条,轻轻笑着,“当然,这个需要别人来做。”碎布条骤然间燃起火焰,曼陀罗的暗纹在火焰之下变得更加影影绰绰。
“嗖!”手中的碎布条被长箭刺穿钉在了身后的雪地里。莫问将妻子推开,将弓箭丢在一旁,手指上泛起冷冷的寒光:“那么,我是不是也要拉几个人做垫背?”
星骤轻轻笑着,眼底的星光更盛:“请君随意。”
一条长鞭从身后打在身前,星骤抓住长鞭,被月寥拉得迅速后退,月寥奔走在雪地中轻轻冷笑着道。“只是我们不奉陪而已。”
被钉在雪地中的布条上的火渐渐熄灭。莫言也隐隐有了抽泣声。妇人起身,有些惶惶的走到莫言身边,安抚着莫言。有些担忧的看着莫问。
莫问阖上眼,揉了揉眉心。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没有多久便会接近他们。
穷途末路。
奔逃了那么久,现在,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星骤说,要他们的两样东西,只不过是交给别人来做。两样东西,呵呵,不过就是那“六寒指”与“聚焱掌”而已。
蓦然睁眼,紧绷的身体回头,望向妻子的那一双担忧的眼眸。从羽峡开始,她便是跟在自己身旁,无怨无悔,可是他连一个安定都给不了她,如今还要她与他一起,共赴黄泉。江南到大漠,这样的气候她也挺过来了,只是,已经没有了原来的花容月貌,历经沧桑后的风尘仆仆将她的光华盖住。谁能记得她曾经的名字也响动一时,而现在,她褪去了她的风采,在他身旁,消尽一生。
妇人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然后,轻轻的笑了。没有最初的羞涩做作,与他共度了一生,早已洗尽了那些外在,清清楚楚摆在他的面前,不用他去猜,只用一个眼神,他便会知道,她不后悔。
垂下眼眸,轻轻拍着莫言,呢喃道:“小言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羽峡看看,那里,是小言的家,只有那里才是小言的家。”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玉,挂在莫言的脖子上,然后收进衣服内。静静笑了,转头对着莫问,释然道:“躲得累了,到了下面,便不用再逃了。”
莫问定在原地,身体紧绷着,忽然放松,狂然大笑:“人岁无常暮非朝,何必再念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