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梅花纷乱,山崖之下,云雾缭绕。白色狐裘铺在地上,缀了满满的粉色。
韩浪在见到雪地中的狐裘的一瞬间顿住。纷乱的心思也只好收了收,有些诧异。对于这个女子当年是有耳闻的,虽然那次与覃渊的并未见到这个传说中艳盛天下的女子,他也知晓他们的青梅竹马,连理相依。
无可替代的一切,就像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切一样,却在一瞬间崩塌,这样的一个女子······承受得住么?
“韩公子,”那一袭的狐裘被提起,水寒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前方缭绕的雾气,笑得如幻似梦,飘渺孤鸿,“何为情?”
韩浪愣住了半晌,忽然苦笑:“情,看不透,猜不透,料不到,又何必去想,顺其自然而已。”
转过身来,轻轻地笑,笑容脆弱易碎却又似坠入幸福:“所以你不闻不问,甚至放任她想着时傅笺。”
“情不是独占。”韩浪皱了皱眉。
“更不是退让宽容成全!”蓦然间水寒的眼眸像是结了一层冰,浓浓的恨意从里面破冰而出,掠向四周。
“退让是懦弱,不是宽容也不是成全。你可以恨他,但却不能破坏他,快乐是不能破坏的。这世界原本快乐便少,何必再让它一点点的少下去?”韩浪拿起背后的剑,递给她,笑了笑,“流光并非神兵,却是问柳山庄传世之宝,只是看它的主人怎么用。情这一字摆在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谁能不懂,看只看每个人能不能越过这道坎。我是越不过了,但是我承认,我甘愿认输,舍去了傲气,我换回的是这几年的平静与心安。不管她是想着谁,但至少她在我身边。求得太多,反而失去的太多。”
水寒愣愣看着那把宝剑上的流光,半晌才还了回去,韩浪从水寒手中接过流光,摸了摸后脑,笑着道:“不快些回去,等会儿内子又该乱想。”
急急转身,向着北苑走去,却在听见水寒的声音之时,全身泛出浓浓的无力。
“你对她真的很好,至少陪在她身边,我,哪怕只有一眼也好,我若是要成全,便也不能奢望。你得到了不完整的情,是为碎玉,我得到了我的自傲,是为全瓦。”
一瞬间有种乱花迷眼的感觉。很想笑着说,这时的佛一定在说,迷的不是你的眼,而是你的心。以往或许会笑笑,然后抛诸脑后,而如今,却只有无奈的感叹。
“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成不了佛喽。”甩甩脑后的发丝,笑得放肆。然而张狂却突然停住,看着眼前的云瀚,顿了顿,轻笑一声,转身走开。
云瀚眸色一沉,一掌凌空拍出,直直逼向韩浪。
杀气四溢。
雪地也似乎有了一丝丝的哀号。
韩浪沉默着转身,长剑被拉出一半,挡在身前。
一声脆吟,两人向后退去,飞雪四散,云瀚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痕,却只是皱了皱眉,一甩衣袖,朝着韩浪再次击去。
水寒有些诧异,怎么突然之间两人就打了起来,而且似乎都是不依不饶。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一旁的悬崖上隐隐有些抖动的积雪,正准备抬手,却突然间停住,猛然看向四周,却是没有丝毫的异样。但她就是感觉得到,有人······
云瀚一掌掌向着韩浪劈去,一次次劈在削铁如泥的长剑之上,血流如注却还是沉着眸,看着他一步步被自己后退。韩浪看着云瀚已经血迹斑斑的手,皱眉:“你真的不要命了。”
云瀚顿了顿,冷笑:“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会让你们韩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韩浪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一双手,叹气:“你又何必······扯上整个中原武林盟。”
云瀚轻轻笑着,身旁的雪一瞬间振起:“我要让你们看看,你们当初眼中的过街老鼠是怎样权倾天下!”
韩浪只是怔了怔,笑道:“我得奉陪。”长剑从剑鞘被震出,落在韩浪手中,看着云瀚,一瞬间的冷意从阳光的眸中散出。
韩浪与云瀚打得难舍难分,水寒却从心底开始发凉,是谁,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功夫,混进了易水山庄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么?
眼前的两人还是自顾自的打着,水寒沉眸,手掌之上开始结起一层冰,身后猛然间刮过一阵风,一掌拍去,回过神来却是没有打中那个在她身后的人,反而打上上面的山崖。
一阵阵闷闷的响声开始从悬崖上的积雪之下发出,山崖之上似乎开始摇晃。水寒脸色蓦然白了下去,紧紧捂住胸口渐渐倒了下去,对着那边还在交缠不休的两人,怒吼:“韩浪!云瀚!”
韩浪云瀚两人同时一怔,望向一旁的时候一惊,水寒半匍匐在地上,一身狐裘散开,还缀着些许的花瓣,倾国美人。可是这个倾国美人身后是奔腾而下的积雪。
“雪崩?”云瀚一惊,转头看了看韩浪,冷哼一声,朝着北苑回去。
追着韩浪来到了断肠崖,知道他就在前面,却又不敢再向前走去,有些退缩。或许以前的胡作非为都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的天不怕地不怕而已,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之后,不得不变得小心,患得患失起来。以前的老人总说阅历是怎么怎么重要的,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除了让她更加的无措以外。
走着想着,踢踏着眼前脚下的积雪,唇角不自觉的勾起。这一辈子,她爱过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爱过她,满足了。
走着走着,觉得有了些不对劲,抬头间便见韩浪与云瀚打了起来。然后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叫着两人的名字,还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蓦然间发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就是那个倾国倾城的易水寒,更是发现了对面已经蠢蠢欲动的积雪,猛的倒吸一口气,却是不敢叫出来。
韩浪原本朝着水寒走了两步,却发现了左婵就在身旁,已经呆在了原地,立刻转身跃到左婵身边,抱起她便向着外面逃去。如果够快,应该来得及······努力地提气,朝着北苑奔去,希望在放下左婵之时还有机会去救易水寒。
人还未到北苑,左婵自己跳了下来,急忙道:“去救易姑娘。”
韩浪还未来得及答话,脚步一转就向着断肠崖赶去,脚步才动了不出三步,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远处已经是白雪一片。立时怔在原地,他,从她身边走了,没有救她,而她,只是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一句提醒却是救了他与云瀚的性命。
眼前的景物已经越来越不清晰,还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之前韩浪与云瀚交战之地。
云瀚绝不会想要救她,张了张口,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冷风灌进肺里,像被刀割一般。身后的积雪就要压下来。那个人却是更加心急的朝着这边赶过来。
还有一个左婵,等着他回去,扬州还有一个孩子,等着他的爹娘。动了动手,一只手凝气暂时凝住了身后的积雪,一掌同时凌厉的向着远处的人打去,那人显然未曾料到她会一掌挥了过来而且来势汹汹,一个失神间,人就被打飞出去。
“啊!”掠到眼前没有几步的素衣男子,左婵惊呼,“先······先生。”
素衣男子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厚厚的积雪以及面目全非的断肠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救了他······
——喂,你是谁?怎么了,怎么睡在这树下?
——你似乎脸色不太好啊?怎么了么?
——呀!这个是曼陀罗,不能乱吃的,难怪你成了这幅模样!
——听好了,把这些药呢,统统吃下去,不准倒掉!否则你就别想好了!
她······救了他······
“水寒······”他突然间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一个在他的生命中三番四次出现今后再也脱不了干系的名字,一个他在心底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名字。然后自嘲的笑笑,垂下眼眸,向着后山方向走去。
一瞬的恍然。左婵看着时傅笺喃喃念着易水寒的名字走远,怔住。什么时候,她的先生竟然也会跟易水寒牵扯在一起?什么时候,这个传说中的杀手,他的无情冷漠让天下杀手膜拜的杀手,竟然也会有这种感情?
藏于心底,淡至觉察不出,却是已经深入骨髓。转身,勉强的对着韩浪笑笑,道:“我们,回去吧。回家,回扬州。”
唇角微微扯了扯,轻轻抱住左婵,那一年,杨柳正绿的时候,他们,约定一生。韩浪眼角变得微微的湿润:“我们回家。”到最后,尽管他只是这样一个她已五路可去的暂留地,他会毫无怨言的给她依靠。
“师父。”覃渊穿过梅树林,走到易岳仁面前,抱拳。
易岳仁看着他身后已然没有了水寒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耳边却有突然响起李箫昀的冷硬的声音:“易水寒呢。”
覃渊顿了顿,道:“我放了。”
“你可知道四私放叛徒的罪名!”
“是我让他放的,毕竟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忍心真的杀了。”易岳仁皱了皱眉,盯着李箫昀,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决绝了。”
“哼!当初炼兵阁会被连锅底都给掀了就是因为优柔寡断!”
“水寒不会对易水山庄不利。”覃渊皱了皱眉,直视着李箫昀,淡然道,“李叔叔多想了。”
“家规定下,定是万般考量,怎么你们一两句竟是完全的否认?”李箫昀冷哼道,转身朝着其他的弟子道,“去将大小姐抓回来,绝对不能放过。”
覃渊立刻挡了出来,站在李箫昀面前,冷冷道:“李叔叔真当要赶尽杀绝?”反手抽出身后的乌金宝剑,随手一掷,插在了身旁的雪地中插在那群弟子的前面。
“呵呵,”初雪抱着手肘,一双深黑的眼眸静静盯着三人,不轻不重道,“那么想杀了她,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么。”眼角一挑,转身哈哈大笑。
李箫昀猛地转头:“你这个小子······”
“断肠崖雪崩了!”有弟子急急跑来大叫道。
易岳仁皱了皱眉:“断肠崖怎么可能雪崩,那里的积雪并没有那么厚。”
覃渊身躯一震,僵硬着转头,看向那个弟子,缓缓道:“你说的,是,断肠崖?”
初雪突然间止住了笑,看着覃渊一瞬间失魂落魄的表情,寒意从心底冒起,纵身朝着断肠崖赶去,一转眼便没了身影。
覃渊立即纵身跟在身后,等看见了茫茫的白雪之后,一瞬间的冷意席卷整具身体,与两年前一样。最冷的不是在这断肠崖坐了一夜,只是,看见她的生命消失在眼前,而这一切竟是他的主导。
“断肠崖······”覃渊突然坐在了地上,疯狂笑道,“断肠崖断肠崖,又是断肠崖!断肠断肠人约断肠······哈哈哈······”
回眸之时,你已翩然,立于万丈之上,俯瞰天地。而我一如蝼蚁,苟且,自得,骄傲,漫然。
俗世流连,换一场离别,换一曲殇调。白衣旋舞,落花憔悴,幽幽之魂葬于白雪,惊世红颜陨落尘世。
伤,伤,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