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渊猛的一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样的水寒,真的是他未曾见过的,面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居然只是说着这样的话,不是安慰不是鼓励,只是……
“水……寒……”低声喃喃,只是苦笑,然后看向渺渺的雪山。
“初雪,”水寒静静看着莫言,轻轻笑着望向初雪,“将他带回去。”
有些不解的回头,静静的等着下文,然而只是看见她的笑,笑在风中,淡的飘渺。良久,只是望着他,静静的,若有若无的笑挂在唇边。初雪皱了眉,道:“没有别的?”
轻轻地摇头。
初雪眯了眼,一瞬间的冷意包围了两人。
“你不回去?”
笑着,点头。
“待在这里?”
水寒笑意更深,眼底却是淡淡的恨意,走近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什么东西交到他的手上,微笑着像着以前的每一次,揽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眼角瞥见覃渊缓缓转过身去,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却轻轻在他耳边道:“爹爹不会责怪你,会放你离开。可是我,必须要回去。有些东西,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都必须去做。没有跟你说明是我抱歉,但是初雪,我希望这件事你不要参与进来。”
紧握的手慢慢松开,初雪突然舒展了面容,轻轻道:“等你回来。”
注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初雪牵起莫言,正欲往前走,却被莫言拉住,诧异中,莫言沉默着走到两具尸体前,嘴唇动了动,小声的说了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听清。
“溃散的家庭只剩尸体和孩童,终究还是支离破碎,又多了一个孤儿。”覃渊突然笑了笑,看着水寒,轻勾着唇角,却不发一言,然而那笑却是苍凉无力。他早已经笑不起来,那个还会笑的少年在她坠崖之后就封闭了自己,世人所见不过是一层伪装。那个剖心剖肺的覃渊只在易水寒的面前。
水寒怔了半晌,直到冷风吹疼了骨头,才突然皱眉望着初雪道:“还不快走。”韩浪也突然拔出长剑,站了出来,挡在左婵身前。
不祥的预感。
初雪颔首,抱着莫言立即离开。
水寒皱了眉,这样的感觉就像开始的那种感觉一般。雪地之中的人越来越少,安静,也冷清,而那种感觉却是越来越明显。
冷……冰至骨髓的冷……仿佛身体里的灵魂不是自己的,这样的世界活着已经没有了感觉。然而只是一瞬,感觉又突然间消失。
水寒松了一口气,转眼间看见覃渊手指有些颤动,脸色有些苍白。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是的,对于顾城的了解,覃渊从来不低,毕竟认识了那么久,不管怎样都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为何会吓成这样?单单只是一个顾城就将他吓成这样?曾经在雪地中面对顾城毫不留情的攻击之时他依旧是面不改色,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覃渊?”韩浪皱了眉,也觉得覃渊有些反常,试探着叫了叫。
覃渊缓缓回了头,然后看着水寒,脸色苍白:“最初,时傅笺说,他与顾城交过手。”
水寒愣了一会儿,蓦然瞪大眼:“时先生……”
“先生……”左婵看着地面的白雪,白白的雪,平坦的地面,却突然想起一个土丘。不知为何,头突然疼了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水寒的眼睫颤了颤:“时先生与顾城交手,顾城绝不会留下活口,而时先生却说,是他活了下来,方才的却又真的是顾城没错。”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走,我不要再见你。
“小婵!”韩浪心中的慌乱越来越重,左婵像发了疯一般地奔向后山的一条道,那条道上,就有她的答案。她执着了许久的答案。
这条路或许是真的太过长,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绕了多久,到了现在的地方。
——你的答案,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必要给。
简单的土丘,只是静静的突兀的在雪地之中探出了一个头而已。暗黑色的衣裳露出了一角,上边绣着金色的曼陀罗,只不过,里边那件素色的衣裳绣着白芷,只有她喜欢绣着的白芷。
左婵奔跑的脚步在离土丘好几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死死咬住嘴唇,跪倒在雪地之中,张了张口,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面如死灰般的看着眼前的土丘许久,突然嘶吼出声,一瞬间整个山林回响着她悲极痛极的哀号。
韩浪在几步之外停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妻子。
很多的野兽都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伴侣死之前会不断的哀号,发泄自己的悲痛。眼前的妻子就像野兽一般,悲伤,哀痛,原始,痴心。
至于他为何地?
他不断地问过自己,然后不断地自我安慰,她说过,只要见到了,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便离开。答案,要的话其实真的很简单,可是时傅笺不给她这个机会要到她的答案,也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可以带着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妻子回到扬州,那个属于他们的家,甚至,还有一个孩子等待着爹娘回去。
时傅笺没有给这个机会。
是该恨?还是该怨?
眼前的妻子风姿不减当年,只是那么多年,他在她身边,依旧是不能走进她的世界。她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先生和小婵。他守着的是他的妻子,却也是别人的小婵。而且最后的最后,他输了。
覃渊也跟了上去,水寒吸了一口气,却清清冷冷道:“我们,不要去了。”
覃渊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不解。
水寒看着雪地,突然微笑起来,眼神有了些迷蒙,看向遥远的天边,突然转过头,望向他,笑得天真,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水寒一般。
“曾经,时先生跟我说过一个女孩儿。”
左婵静静跪在土丘旁边,手几乎是没有知觉只是用着本能在那里一点点的扫开盖在了他身上的积雪。厚厚的一层,他是该会冷的,当年的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稍微的一点变天都是会疼得受不了,如今在雪地之中埋了那么久,是不是,会很疼?
身上的积雪好不容易已经扫光,左婵的手已经冻得僵紫,却是像没有感觉一般,又执着的将他外面的那件曼陀罗额衣裳撕开丢在一边,轻轻抚上他的脸,蓦然一划,一张已经成冰的人皮面具滑了下来。握住他的手,左婵轻轻笑着:“先生,小婵在你身边了。”
没有应答,左婵却是自顾自地轻轻道:“先生,小婵没有听话,还是回来了。我,放开了韩浪,你会生气的吧。”
像个小孩儿一般,静静窝在时傅笺的胸口,声声的呜咽都被阻挡在他胸口。只有在他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只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韩浪看着天空,阖着眼,许久,才笑了,睁开眼,握了握空中的白雪,然后放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头埋在时傅笺胸口的左婵,转身,抬步离开。
累了,伤了,倦了。
婆娑泪眼,脚步声不大,却还是让她听见,抬起头来,却不敢转身。她又任性了一回,她又伤了他一回,她又失信了一回。她说过要到了答案便跟他回去,但是这样似乎并不公平,先生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去要她惦了念了很久的他的回答。先生让她嫁给了韩浪,却又让她负了韩浪。
眼前的人面容依旧恬淡,当年,他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你走,我不要再见你。当年,他就是这样面容恬淡的对她说,你的答案,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必要给。
这样薄情的一个人,他却是依旧穿着当年她缝给他的衣裳,绣着白芷的衣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会来到这个天山,看着他们曾经想要来的地方,安度一生。若是她不来找他,是不是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是不是他就这样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命丧于此?是不是……就那样以一种冷硬的姿态留在她的回忆之中。
回忆,从来就是一种伤人的东西。可她却是一直这样伤着自己,只是为了将他还留在自己的视线中,不管是否为真,只是这样想着他还在身边,那样就很安心。
雪像是将两人盖成了雪人,左婵的脸早已被冻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调皮的笑着道:“这下,看你还怎么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