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十二班已经沉闷了很久了。
高三开学以来，密集轰炸的考试和令人失望悲伤的考试排名，不断地吊打着这些稚嫩的心灵。班级里时常笼罩着一朵又一朵乌云，气压十分之低。
班级里好像隐隐约约有一股分崩离析的气息，同学们都是各学各的，互相防备着对方，怕自己的一些小技巧、新得到的题被别人知道。每次看排名，看到自己的好朋友比自己高一分、排在自己前面，都有一种很不甘心且不开心的感觉，两个朋友再次对视，眼神之间都会变得有些异样。
许子川也感受到这股气息了，但是并没有太在意。她知道要想成绩真的好起来，那样子防备、自己偷学其实没什么用；她自己自从高二开始认真学习以来，是整个班里飞跃成长最快的，身边有不少朋友都会蛮愿意听她的建议；而她没事就会给自己身边的好朋友说一些建议、给他们自己做的题。
班里已经很不团结了，自己得靠自己的力量，让大家都变得更好，让大家都团结起来。
晚自习第一节课刚上，政治老师海燕没有出现在讲台上，今天本来是她的晚修。而詹妍家则是抱着一两本书，突然出现在班级后门，叫了一声方瑜；方瑜又绕到前面去，叫上了黄永嘉；随后三个人都抱着教辅书，很快离开了十二班，去到了隔壁老师办公室。
十二班的孩子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又望着窗外，但很快，就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作业了。
他们三个人，是学校选定的清北计划。
这个清北计划，是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有的。学校领导小组的几个人，尤其是朱燃副校长，坚决要让华师附中培养出几个清北学子来，让所有老师都先着重培养这几个孩子，打开学校的知名度。毕竟，华师附中还没有出过一个清北的学子。
其实学校建校第二年，就已经出了一个天才般的理科学子、广东省高考理科状元；但是这个天才却没有考虑去远在帝都北京的清北，而是寻思着新开的港中文大学的深圳分校离家近，便直接去了那所大学；华师附中也就这样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清北苗子。
但是老师们是不会放弃的。本来嘛，今年文科英才班的这个詹妍家潜力就非常好，常年年级第一，又考过好几次全区第一，预定一个北大，没问题！
领导小组的老师是这么想的，就划拨了三个名额给胡劲，让胡劲自己选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培优。班里同学也不知道胡劲想的什么，他大笔一挥，就定下了三个名额。
然后这个名额里，没有许子川。
许子川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消沉了一个课间，就又继续活蹦乱跳、斗志满满。老师没选自己也没关系，那只能说明他眼光不好；自己要靠自己的努力超过他们，一个一个超过。
而此时的班上，清北计划的三个学生走开以后，班级里一片沉默，有几个同学转过头，看着最后一排的许子川。
班里所有人都知道许子川的斗志和目标——她要考第一名。
这个目标是从高二开学时定下的，那个时候，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她才考了班级第45名。虽然她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但是她一直在以全班同学震惊的速度飞快上升，高二下学期期末的时候，她已经令人吃惊地考到年级第二名、全区前二十了。那一次，年级第一是黄永嘉，年级第二是许子川，年级第三是方瑜，年级第四，才是詹妍家。
那也是许子川唯一一次超过詹妍家。
所以清北计划公布的时候，班上同学都觉得，许子川这样的潜力股，一定可以在清北计划里；只是结果出来的时候，班里有些人也为她有些惋惜。
此时看向许子川的目光里，就有这么一些惋惜的眼神在。
而许子川则完全没有理会这些眼神。不是不理会，而是心里什么都很清楚，惋惜其实用处不大，自己好好努力，考的比清北计划的还要好，才是正道儿。
晚自习刚开始，她手里的《数学三.二》已经写到最后一道大题了，中午回教室学习时已经写了一大半。对过答案，全对。
许子川继续低下头，从桌上摆着的书里抽出一本《政治全真模拟》，又从书包里抽出来自己写的密密麻麻、详细无比的政治笔记，开始低头，回想着口袋书的内容，认认真真写起了政治大题。
.......
第一节晚自习过去，课间的时候，又是一群又一群学生开始出门放风、呼吸新鲜空气。许子川低着头，听着英语bbc录音，一边趁着十分钟课间，认真地写着一套英语语法填空集合。她一分钟就可以写完一套语法填空，高考的英语语法填空是有套路的，许子川几乎是只看填空前后的语境时态就可以写出正确答案。她常常用这种方法提升自己英语的题感，对答案的时间，才会自己再将全文浏览一遍。
而就在这时，沉浸在英语世界的许子川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好像是在叫唤自己。
她摘下耳机，有些心惊胆战地往班级后门望去，担心是班主任或者是级长。
“可千万别是殷德年和朱燃啊......那太吓人了.......”
许子川自己小声嘀咕着，将mp3和耳机完全塞到抽屉里之后，才看向班级后门。
是十五班的一个同学，自己不认识，但是同一个楼层，难免眼熟。
“许子川！”
果然是她在叫自己。许子川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班门口后。
“怎么了，同学？”
那个女孩子点点头：
“杨老师叫你呢，他叫你过去？”
许子川愣了一下：
“他叫我？那他在哪儿？”
女同学摇头晃脑地说：
“他今天看我们班晚自习，让我来叫你一声，他在我们班那儿等你。”
许子川点点头，对那个女孩儿说了一声谢谢，那孩子一下子就消失在走廊尽头，跑没影儿了。
“叫她来传信倒是个聪明的决定，跑的真快。”
许子川想着，就走出班级后门，往走廊上另一端尽头的十五班走去。
杨操是班里的语文老师，也是全班最受欢迎的老师。他长得不是很俊俏，眼睛小小的，有点显老，平时也不爱打扮；但是他特别幽默，读的书也多，思维相当深刻而活络。自从高一下学期分班以来，杨操的妙语连珠和思维训练让十二班的孩子思维越来越拓宽，甚至让同学们有种爱上语文、重视语文的冲动。
若是放在普通班，普通版的孩子可能会觉得语文人人都会，中文是自己的母语，语文考试有什么难的？但是让十二班的孩子来说，语文就是极为极为重要的一科，不认真听课是不行的，是不会懂得语文真正的奥义的。杨操还特别重视培养十二班的作文，时常说：“写作文就是一个人成长的体现。”
许子川自然是杨操的得意弟子之一。高二上下学期，两个学期末的区统考，许子川的作文都是全区第一。满分70分的作文设置，三个老师改卷，平均分下来，两次考试都得了69分。
而在高一的时候，许子川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写议论文写得混乱无比，一水儿的陈腔滥调。可以说，她是杨操一手带出来的作文好手。
许子川走在走廊上，文科楼层里，有格外多的女孩子来来往往，都是互相勾着对方的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鲜出炉的八卦。
教学楼另外一端有一处走廊，和教学楼呈“L”字形，在那里可以看见教学楼这面走廊的所有景象。许子川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走廊，果然发现，有一大堆男生趴在那里，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全盯在文科楼层的走廊上。
许子川近视，看不太清具体有哪些男生，但是也感觉蛮好笑。她觉得这种带有青春校园意味儿的举动，是高三的一种调味剂，就和看其他小情侣或者男男女女一起调情、你侬我侬一般，自己不必身陷奇奇怪怪的爱情，但却可以感受到那种甜意，让自己心神飞盈。
她离十五班越来越近，近视的她隐隐约约看见了杨操的背影站在十五班门口处的楼梯口。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漫天幻想都从心里飞出去，开始回到现实中来。走到杨操身后，她咳了一下：
“操哥，你找我？”
杨操有些故作深沉地背对着许子川点点头，然后缓缓转过来，手递给子川一本练习册样子的书。
许子川愣了一下，“这是......”
她将书接过来，认真看了一会儿，有些沉默不语。
因为那本书上的封皮，用红蓝色印着：
《经典文言字帖365》。
“......”
许子川笑了出来，不由得感觉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
“老师，这......”
杨操语重心长地看着许子川，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你把这本字帖拿去，要好好把字写好。你就是这个字不太好看了。”
许子川听到杨操这句平白无奇的话，内心却突然充溢满了感恩之情。
假如换一个普通点的学生或者普通班的孩子来听这句话，都只会觉得杨操是在说自己字不好看，督促自己练字；而许子川却很明白杨操给自己字帖的这一行为意味着什么。
六科老师中，杨操是唯一一个对许子川明确说过，他对于许子川是很重视、认为他可以超过那三个人的。清北计划刚刚出来之后，高三年级开了一次家长会，当许子川妈妈照例把她往杨操办公室带过去咨询学习情况时，杨操提到清北计划时居然对许子川有些抱歉，低下了头，看起来，感到遗憾又惋惜。
许子川知道杨操是真的很相信、很支持自己的。而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要把字练好，当然，还有班上其他同学，他也会跟着督促练字。
只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自己精心选了一本字帖、交给同学让他们练字。
对于许子川来说，她当然明白，杨操这个行为，只是在表达自己对她的看重和鼓励。
不同于其他老师对于清北计划的态度和鼓励。
许子川翻开字帖，发现里面果然不是普通的字帖内容，全都是自己最感兴趣的文言诗词，道德经、金刚经、李白的诗、各种文赋等等.......完全不同于那些印着教科书课文的字帖。
杨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调调的。
她抬起头，看到杨操充满鼓励与支持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明显是对许子川寄予了厚望。
许子川刚刚从清北计划的阴影里走出来，怎么能不明白杨操这个行为的意义。
一个语文老师又何必自己选字帖，还就给一个同学用，他大可在复印室拿些纸让学生自己练字抄写；
给字帖又何必在这个课间偷偷叫过来给，很明显是因为清楚清北计划的人第一节课去培训了；
早不给晚不给，在十一月连考完了才给，很明显是因为，在这高原反应期要给许子川加油鼓劲儿。
许子川整个人都感到一股极大的鼓励，心里有着莫大的感动。
“老师......”
杨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被高三的压力压榨得几乎失掉活泼天性的女孩儿，心底难免软了一些，想了想，还是要说几句鼓励的话。
“你知道，你现在就是在高原瓶颈期。”
许子川眼眸低垂，抱着字帖，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高原瓶颈期。”
许子川的头更低了点，再次点了点头。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苏东坡。”
许子川的头整个儿猛地抬起来了，眼神里都是意外和惊讶，当然，还有更多的惊喜。
“你肯定看过吧？那篇散文。苏东坡在黄州突围，经历了乌台诗案、元祐党争，他还是那么坚强乐观，天性自如；从黄州突围成功回来的他，就写了赤壁赋。”
许子川的眼神里一点点凝聚起星光，内心里真的感觉有种莫名的感动和希望。
“你就是苏东坡。你会跟他一样有才的，你也会跟他一样，写出《赤壁赋》这样特别好的文章。
但是你要相信自己。
你要坚持。”
杨操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了，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成绩而有些沉闷无力的得意弟子。
许子川低头摸着封皮，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感到特别的感动。
然而很快，下一秒，她又抬起头，说了一句：
“老师，这多少钱呐？”
一直有些故作深沉、看起来严肃的杨操顿时破了功，整个人松懈下来，一只手摆了摆：
“欸咦，不用担心这个，真的是......”
杨操刚刚挥完手，上课铃顿时就响了，刚好缓解了杨操的尴尬；许子川也不再多说，眼睛充满笑意，开心而欢快地给杨操微微鞠了一躬，就飞跑着回了班上，继续晚自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