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冰檐,镇犀动、翠帘珠箔。
秘壶暖、宫黄破萼。宝薰闲却。
玻璃瓮头,漉雪擘新橙,秀色浮杯杓。
——《红袖扶酌酒》王寂(元)
1
临近农历年末,近来,昆城的年味是越来越重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腌鱼和腊肠,某天夜里有野猫偷了两片鱼干,惹来邻居家里一阵骂咧。
前些日子大寒刚过,风是愈发冷了。谢檐喧把屋里铺上了又长又厚的毛毯,每天裹着肥大的棉服蜷缩在沙发上,不情不愿穿上了秋裤,把脚踝上鲜艳的红绳子遮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活像只被层层叠叠棉被盖起来的大蜗牛。
江停蹲在院子里腌鱼,一层一层的盐抹上去,整齐地放在盆里,盖上一层塑料布,搬上两个大石礅子压好,就搁在了院子角落里,随它风吹雨淋。
谢檐喧惫懒地看着,打了个哈欠。
目光轻抬,落在屋里的大钟上,才恍然察觉,江停来“种玉”快一个月了。
“喂!”她缩着脖子,冲院子里喊了一声。
江停手里正忙着,掀了掀眼皮表示自己听到了。
“试用期过了,你跟我签个正式合同吧。”谢檐喧挣扎着从一团棉花里起来,四肢扑腾,走到门边懒洋洋地靠着,“一次签五年,作为一个称职又专业,善良又可爱的老板,我还要给你交五险一金。”
谢檐喧做了个农民揣,吸吸鼻子,“把你身份证复印一份给我。”
话音且落,江停浑身一僵,指尖有些发凉,眼皮耷拉着,遮掩住一瞬间突然尖锐的眼神。
他背对着谢檐喧,僵硬着。
谢檐喧趿着棉拖出去,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大腿,“跟你说话呢,我可是老板,你能不能不这么嚣张?显得我很没有威信啊。”
江停抿着唇,唇色泛白,一声不吭,只低头把鱼腌好,拖到角落里放起来,然后转身进屋,去后厨洗了个手,出来时,神色晦暗不明。
谢檐喧瞧着,莫名瑟缩了一下,随即觉得自己太怂,丢人,故意挺了挺腰板子。
江停走到桌子边,拖条凳子坐下,“我没有身份证。”
“啥?”
江停侧头去看她,目光沉沉,像是数九寒冬里最深处的冰,带着锋利,他沙哑的嗓音像是滚着砂砾,“我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我现在是个‘死人’。”
谢檐喧倒抽一口凉气,当初把他捡回来是一时冲动,但后来也觉得挺好,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的意思是……”
“有人给我开了死亡证明,所以,我现在没有身份。”
“你这是黑户啊。”谢檐喧下意识接道。
江停扯出一抹笑,反而衬得他表情扭曲。
谢檐喧摸摸下巴,摇摇头,皱着眉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一周后,某天夜里,谢檐喧偷偷摸摸到江停房间门口敲门,猥琐的模样就像是做贼似的。
江停一开门,就见一圆滚滚的生物扑过来,冰凉的手往他手里一揣,递过去一个东西。他拿起来看看,竟然是一张身份证和户口本,江停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熟悉的脸,可那双眼睛,和从前差别太大,让他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喉间泛着热,烘得受过伤的地方一阵痒。
“你……”
“我费好大劲搞来的,不是假证,放心用,不过最好还是低调一点啊。”谢檐喧挤挤眼睛,然后豪迈地拍了拍江停的肩膀,“从此你就是可以拥有姓名的崽了。”
江停的食指从户口本的边缘滑过,喉结上下滚动,张了张嘴。
谢檐喧手一抬,下巴微扬,“不用谢,我可是你老板。”
说完转身就走,迈着八字步,仿佛是财大气粗的大老爷一般。
江停站在房间门口,昏黄的灯在他身后铺陈出一片阴影,他背着光,眼下微润,轻笑一声,微不可察,被风一吹,就随着一团白汽散了。
2
晚上照例是谢檐喧的工作时间,几个大本子摊在面前,一页一页,一个一个地看。
江停煨了热鸡汤,熬了几团龙口粉丝,给谢檐喧做宵夜。奶黄的汤面上刮去了油腥,熬得浓香,粉丝不硬不烂,一根一根纠缠着泡在汤里,透明的粉丝上挂着鸡汤的汁,一口下去,浑身的满足。
谢檐喧眯着眼,舒坦地舔舔嘴,余光从册子上扫过,突然注意到了两个人。
蔡木子,女,22岁,主业房东,副业摄影师,有房有车。
杜松,男,31岁,TU科技公司老板,有房有车。
但最关键的不是他们的条件,而是他们留下的要求。
蔡木子:由于本人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所以比较希望找一个会管账的。
杜松: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乱花钱。
谢檐喧倏地就笑了出来。
啧!
多配。
于是,深夜还在咬着指甲缩在床上看韩剧的蔡木子,接到了来自“媒婆”的电话。
“蔡小姐吗?”
“谢老板……”蔡木子一惊一乍,半夜还精神得不得了。
谢檐喧把手机拿远了些,缓了半天才继续道:“我这儿有个挺合适的男士,你要见一面吗?”
“OK啊,我没意见。”
小姑娘贼痛快,完全没啥反对情绪。
谢檐喧微微一笑,颇有些慈母欣慰的心绪,“那好,我约好时间直接通知你。”
打了电话才想起来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蔡木子还精神着,杜松却不一定了,谢檐喧想了想,还是决定第二天再给杜松打电话。
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回房间睡觉,却发现洗完碗的江停立在门廊边,不知看了多久,定定地看着她,不声不响,冷不丁吓了谢檐喧一跳。
“你属鬼的啊,大半夜吓人。”
江停摇摇头,“早些睡吧。”说完便兀自回房。
谢檐喧被他闹得一头雾水,挠挠后脑勺,不明白。
次日一早,谢檐喧十点一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给杜松打电话。
“杜先生,我是谢檐喧,耽误您一分钟,我这里现在有个挺适合你的女孩,如果你不反对,星期六上午十点半,在群星城七楼滑冰场见。”谢檐喧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喘一下的。
杜松微怔,秘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他去开会。
他点点头,只冲着电话那头说了声“好”便挂了。
这一来二去,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3
蔡木子周六早上八点就收到了房租到账的短信,手机在床头柜上叮铃叮铃闹个不停。迷迷糊糊半撑起来,看到钱到账,瞬间笑眯了眼,嘴一咧开,露出一排糯米小牙。
起床洗漱,一头短发翘成一团鸟窝,呆毛竖在空中随风摇晃。
坐在门口穿鞋准备出门找朋友逛街的时候,突然想起谢檐喧跟她约好了一大早的相亲,蔡木子低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掏了手机给林霜打电话。
林霜是她发小,大她两岁,整一个彪悍小姐,小时候读书贼差劲,却不想一路居然考上了研究生,跑去研究物理,摇身一变成了大学霸。反观蔡木子,小时候读书贼棒,结果后继无力,从普通大学毕业以后,就成了一个“米虫”。
“我早上要去相亲,有点忐忑,你随时待命,听我指令行事。”
电话那头的人话音含糊,一听就是没睡醒,“啥玩意?”
“反正你就等我的微信。”不等回应就挂了电话,蔡木子深吸一口气,换好鞋,在门口的衣冠镜里东看看西看看,内心纠结,化妆?不化妆?再低头看看换好的鞋。
算了,懒得再换鞋进屋了,就这样吧。
22岁的小姑娘胶原蛋白尚算饱满,出门被风吹得一哆嗦,白净的脸盘上被风刮出了两团红,像是涂了浅浅的胭脂,居然还挺好看。
蔡木子到群星城七楼的溜冰场时,还没到十点,旁边的饮品店早早开了业,买上一杯鲜榨橙汁,满足地咂咂嘴。
一屁股往那儿一坐第一件事就是开淘宝,她近来十分嫌弃自己现在用的那台单反,迷上了胶片机,购物车里放的全是大几千的机子,下单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霜曾经问,这么贵的玩意儿你也敢在淘宝上买?蔡木子的反应那叫一个潇洒,“假的就假的呗,再去实体店或者托朋友在国外买个正版。”
林霜总是叹口气,摇摇头,不能跟拆迁暴发户讨论金钱问题,分分钟内伤。
蔡木子刚准备下单结账买下那台胶片机,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回头才见是谢檐喧,她身后不远处还立着一个男人,眉眼冷峻,浑身煞气。
谢檐喧像模像样地看了眼手表,“再有一刻钟,杜先生就该来了。”
蔡木子闻言两眼微亮,22年的母胎单身狗,毕业的时候班长挺着6个月的大肚子顺利通过论文答辩那一幕,着实是刺激到她了。
“长得好看吗?高不高,帅不帅?”
谢檐喧挑眉,“你怎么不问问富不富?”
蔡木子摆手,“我不需要他富。”瞧瞧,多么财大气粗。
两人唠了没两句,谢檐喧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杜先生……欸,我在……”
蔡木子叼着吸管,瞥着眸光朝谢檐喧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正面走过来一个男人,目测一米八,腿格外长,衬得比例相当逆天。一身妥帖的西装外罩着一件大衣,这外面北风萧萧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可蔡木子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扣住座椅的把手,心跳逐渐失衡。
男人走近,先跟谢檐喧打了声招呼。
谢檐喧此人做媒婆做得十分不着调,还是依着习惯,“蔡木子,杜松,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都不带回头的。
蔡木子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唉”了声,转头就和杜松的目光对个正着,不知为什么,仿佛顶着千斤顶,把她脖子都要压弯了,缩缩脖子,咬着吸管,默默挪着屁股转身。
杜松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蔡木子的头顶,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面前这小姑娘成年没有,一张软嫩的脸,就和家里还在读书的小表妹差不多,暗暗吐槽谢檐喧着实不着调。
一坐一站,谁也不说话,蔡木子咬着吸管,屁股底下就像是扎了一排钉子一样。
杜松挪了脚步,在她对面坐下。
蔡木子抬眼去看,男人深眼高鼻,衬衣系到最上面,将将贴住喉结,真是见鬼的性感。她吸吸鼻子,把橙汁往前推了推,清清嗓子道:“那个……”小心看一眼杜松,“我叫蔡木子,今年22岁,昆大毕业,现在是自由摄影师。”
杜松坐在那里,连眉毛丝都不动一下,等蔡木子说完,才把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一副都市精英的既视感,“杜松,31,TU科技员工。”
两人说完,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蔡木子别开头咬了咬嘴唇,又用余光觑了觑杜松。
杜松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半晌开口道:“我年纪对你来说太大了,还是算了吧。”
蔡木子瞠目,心说我没嫌你年纪大,眼见他抬手招来服务生,抽出一张20块钱现金,规规整整地交到服务员手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服务员找他三块钱的时候,蔡木子恍惚看见他轻轻抽搐了一下嘴角。
账刚结完,杜松看了眼手表,起身欲走。
也不知蔡木子那厮在想些什么,突然一个暴起,眼疾手快地扯住杜松大衣的下摆,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咽了口口水,直愣愣地盯着杜松那张就像是上好石膏雕出来的没有一丝裂缝的脸,“留个联系方式吧。”
杜松低头看着这个姑娘,再看了眼拽在衣摆上白嫩的手指。这下蔡木子确定看清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然后她看着男人的手微微抬起,扣住蔡木子的手指,稍用力,生生给她从大衣衣摆上掰了下去,然后十分冷酷无情道:“不了。”
林霜赶到群星城的时候,就看见蔡木子耷拉着个脑袋,像只蔫了吧唧的鹌鹑。
蔡木子的心那叫个稀碎啊!
“你是没瞅见,那范儿,太对我胃口了,一看就是高智商精英分子,跟我多配啊。”蔡木子嘟着嘴,看着冰场上两个小孩嬉闹。
林霜原本还想安慰两句,听完蔡木子的话后,默默别开了脸。
4
那日回去,蔡木子委实挫败,萎靡了好一阵,连房租都治不了心伤,成天龟缩在家唉声叹气。
年三十将近,蔡木子接了今年最后一单人物约拍,要去城南的生态公园。这冰天雪地的,要不是冲着新胶片机到了,一时技痒,她怕也是不会接。
一台徕卡M7辛亥革命纪念版,拿在手上分量都不少,蔡木子拍的时候贼激动,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把那机子夸到天上去。
大手一挥,承诺一周内一定出片。
回去的路上,心情略嗨,哼着小曲开着车车,空闲的左脚还打着拍子。途经正在修地铁的路段,正是下班的点,堵成一片车海,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往前挪动。
蔡木子车技不错,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也算得上是昆城街头一霸。却没成想,自信太过,跟车的时候一脚油门有些重了,小巧的smart往前一窜,就蹭了前面那辆奔驰S,近百万的车生生被她从后面撞出一道凹陷。
蔡木子有些牙疼。
她倒是不怕赔钱,怕的是出了交通事故,传到蔡老爹的耳朵里,怕是要连这最后一辆代步smart也要收回去了。
前面那辆车的车主开了双闪,推门下车。
蔡木子坐在副驾驶上咬着手指,从车肚子里掏出两个“九月红”。
车窗被敲响,蔡木子背对着窗外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摇下车窗,满脸讨好的笑意,把手上两个橙子递出去。新近摘的“九月红”,皮色鲜橙,散发着淡淡的橙香,圆滚滚两个放在她手心,衬得一双手白嫩可爱。
“打个商量,咱们私了呗……”
蔡木子话说到一半,抬眼去看,窗外赫然站着一个身长比例极佳的男人,最重要的是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她拖长的尾音就那样生生被咽了下去。
“杜先生。”
杜松原是有些生气的,这辆车提回来还不到两个月,平日里连擦刮一下,他都心疼得不得了,这可好,被人一屁股撞出一个洞来。
怒气冲冲下来,可车窗乍然摇下来,那姑娘粉白一张圆脸,两只手上捧着两粒橙子,端着讨好的笑,那两个橙子并在一起能有那张脸一般大了。
鲜活。
是他那瞬间想到的两个字。
没由来地,一肚子气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片刻就散了。
可再看一眼自己车屁股后面的凹陷,心还是很痛。
沉痛地闭了闭眼。
蔡木子看他这表情,心下有些打鼓,脑袋往外蹭了蹭,再把橙子递了递,“我给你修,你别报警了,咱们私了吧。”
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就像杜松家里养的那只黏人美短。
杜松看了一眼手表,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蔡木子手里,“明天下班以后4S店见,你直接给我电话。”
转身往自己车边走,走到一半,折回身来,在蔡木子惊异的眼神里,堂而皇之地拿走了两个橙子。
5
蔡木子有些兴奋,攥着手机,输入杜松的电话号码,然后加微信。
等了整整一天,才等到那人通过好友验证。
迫不及待点进朋友圈,除了一条横线以外,什么都没有。
把这事跟林霜说了一遍,直被她指着鼻子骂败家娘儿们,一辆奔驰S,修起来都够四环外一间50平单身公寓的首付了。
蔡木子一脸暴发户的不在乎模样,“我不是拿钱去修车,我是一掷千金泡男人啊,多值得。”
林霜白眼一翻。
算了,不与土豪论价值。
好不容易熬到了两人约好去修车的时间,蔡木子早早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整得就像是去约会一样。
杜松来得很准时,开着那辆屁股凹进去的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河西路的十字路口,把蔡木子给捎上了。
“这车修起来不便宜。”杜松回家做了好些心理建设,要他自个儿掏钱,肉疼。可要蔡木子掏钱吧,总觉得他一大男人欺负一小姑娘,又不得劲。
原是打算跟蔡木子商量商量,就让她随便意思意思就好。
蔡木子却浑不在意,小手一挥,“你放心,修得起。”
那口气,愣是把杜松到嘴边的话也噎了回去。
4S店老板楚游是杜松的老朋友了,一抬眼瞧见这万年单身狗身后跟着个粉白鲜嫩的小姑娘,乐了,“哟,小女朋友啊。”
蔡木子粉面一红,她今儿化了个甜橙妆,两眼水润,杜松一回头见了,就想起那天被她捧在手里的两个橙子,一咬下去,是十足的水嫩。
他眼神微晃,“胡说八道什么呢?!”
蔡木子像是被泼盆冷水,不高兴地噘起嘴,自以为很隐晦地翻了个小白眼。
杜松绝想不到,这一修车吧,能给自己修出个黏人的小尾巴。
车修了没两天就到了大年三十,TU放假,杜松也回家过年去了。
蔡木子把年前的租子收齐,亲自去银行点了账,给蔡老爹买了两份好酒好烟,挑了两件羊绒衫,一件大衣,大包小包挎着去了昆城周边的乡下。
自从蔡老爹退休以后,就一直住在乡下养鸭喂鸡,过上了农家乐的日子。
照例是被蔡老爹催婚,蔡木子却难得露了羞,咬着筷子不说话。蔡老爹一瞧有戏,追问了两句。
“八字没一撇呢,人可嫌弃我了。”蔡木子挑了团白米饭,恨恨吞进嘴里。
蔡老爹一听,连忙放下酒杯,朝自家闺女凑近了些,“说说,什么情况?怎么就嫌你了?是嫌你长得不好看呢,还是嫌你没钱?”
“嫌我年纪小。”
“啥?”蔡老爹一惊,“你莫不是看上了个大爷?”
“什么鬼!人家才31岁好吧,还是很年轻的,再说了,男人三十岁不正有男人味吗?”
蔡老爹吐口气,“不就是大了九岁?我比你妈大十岁呢。多大点事,女追男,隔层纱,你就这么伸出手指头,把这层纱一捅破不就完了吗?学学你妈那劲,当年追我,都恨不得霸王硬上弓了。”
蔡老妈身体不好,去世得早,这老蔡的爱情故事也就由得他自己一个人说了,事实已经无从考究了。
权当真的吧。
蔡木子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晚间零点,蔡木子掐着时间给杜松去了个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起来。
“喂……”
“杜松!”蔡木子叫了声,正逢屋外有邻居放烟花,蹿起的火花在空中炸开,蔡木子的声音混在那嘈杂一片里,“新年快乐!”
杜松年饭席上喝得有些多,此刻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醒酒,偌大的一屋子,就他一个人。父亲跟后妈一家子吃完饭就走了,餐桌上残羹冷炙还没收,就已经熄了一屋的烟火气,凉得厉害,连暖气都不顶用了。
蔡木子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盯着那名字看了许久,才接起。
电话对面的人,声音脆亮,周遭热闹得不像话。
她坦坦荡荡叫着他的名字,嗓音甜美。
他又想起了那天的两个橙子,真的很甜,连那一层薄皮的颜色,都好看极了。
像太阳。
6
年初七,正式上班。
蔡木子一自由职业者,还在乡下睡大觉,准备过了十五再回城。
杜松一大早到公司,前台小姐见了他就从桌子下面拖出来一个大箱子,死沉死沉。
“老板,一大早送来的,寄给您的。”
杜松看着寄件信息,一片茫然。
等拖回了办公室拿了小刀一拆,满箱的橙子,圆滚滚的,一片暖橙,个顶个地饱满新鲜。
手机一响,是蔡木子发来的微信。
“托朋友从宜昌摘的新鲜橙子,送你尝尝【酷】。”
杜松叹了口气,看着这箱橙子,半晌却轻笑起来。
还真是个孩子样。
工作一切照常,让秘书拿了一摞红包发下去,办公室里都是笑声。
中午照例点外卖,杜松在工作群里一个一个拆同事分享的饿了么红包,算是运气好,竟然还有一个7块钱的,乐了。掐着手指算价格,一碗盖浇饭算上店铺自减和红包将将20块钱,他倒是满意得很。
半个小时后,杜松接到了外卖小哥的电话,吩咐他把外卖放在前台即可。
可半晌,秘书有些尴尬地来敲门,“老板,那个……”
“什么事?”
秘书支支吾吾,“您今天的外卖是不是点多了?”
杜松一愣,下意识道:“没有啊。”
“那您出来看看吧。”秘书把门打开了些。
杜松起身出去,前台围满了人,两个外卖小哥从箱子里一道一道往外拿,“你们这同事真够稀奇的啊,点这么多,这是要把早中晚饭全包了啊。”
那一圈的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老板一向小气得厉害,买个水果都要自己带秤,生怕被人占了便宜;点外卖的时候,群里抢红包抢得最欢的就是他了,抢少了还不高兴。最绝的是,曾经因为淘宝双十一折扣算得不对,特地打电话到店家去理论,最后因为多花了五块钱,怒气冲冲地把人家举报了。
别说中午点这么多外卖了,就是平日里哪怕多点一个吃不完的菜,都要打包回家接着吃。
诡异,太诡异了。
杜松嘴角抽搐,“这怎么回事?”
秘书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外卖小哥还乐,“不是您自己点的啊?可写的就是您的电话和名字啊。”
冷不丁地,杜松的电话又响了,“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人从电梯出来,三个外卖小哥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
杜松头疼,回头对秘书说:“先收起来,把盖浇饭给我送进来。”
回到办公室,怎么都想不通,这从天而降的“豪华大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溜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一箱橙子上。
杜松一拍脑门。
蔡木子!
话说那厢,蔡木子咬着指甲缩在床上看着外卖已到的消息,嘿嘿直笑。
她脑补了很多。
TU是家互联网科技公司,杜松在那里工作肯定是备受压榨,中午肯定是草草吃点东西,瞧瞧他用的穿的看上去很好的样子,天知道工作得有多么努力辛苦才能有这样的成就。
越想就越心疼,越心疼就越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关心,多多表达。
然后定了闹钟,掐着时间点,点了一份足够把整个办公室喂饱的超级无敌豪华午餐,至于花了多少钱,在追男人面前,不值一提。
没多久,蔡木子的电话响了。
“喂,你……”
“不用太感动,也不用太感谢,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多吃一点,吃得好一点。”没等对方说完,蔡木子就是一顿抢白,把自己感动得不行。
杜松被堵得直翻白眼,想他成功的企业家,在商场上鏖战群雄,可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是没办法呢?她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你……”杜松艰涩开口。
“不用替我心疼钱,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钱了。”蔡木子认真道。
杜松只觉得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能不能不要这样,明晃晃地炫富?
这样会让天天奋斗的杜老板,很心酸。
“嘟嘟嘟……”
大概是无话可说,杜松选择了投降,挂断了电话。
7
那天以后,无论杜松说什么,每天的“豪华午餐”都一定会如约而至。
他开始很烦躁。他这个人自己舍不得花钱,也最见不得别人乱花钱,看着那些饭菜,肉疼得厉害。
可渐渐地,像是被圈养的狮子,某天加班忘了点外卖,蔡木子的外卖便端上了他的工作台,一次、两次、三次……
正月十五以前,他竟然吃成了习惯。
等晃过神来,早就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打开过饿了么了。
蔡木子回城的那天有工作安排,等结束拍摄工作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回家觉得太早,不回家又不知道去哪里。
开着她的小车车在街上闲逛,路过家具城的时候,眼睛一亮。
听说做互联网这一行的人,颈椎、脊椎、腰椎都不好,有职业病,蔡木子想起杜松那笔挺的身板。
嗯,得好好保护“未来老公”的身体。
遂大摇大摆进了家具城,背着手在里面挑挑选选了许久,才满意地买了一把贼贵的人体工学椅。拒绝送货上门,自己吭哧吭哧把椅子扛到了车上,完全忽略了身后工作人员的嚎叫:“小姐,可以拆卸带走,回家组装的。”
吹着小口哨,径自往TU大楼去。
前台的小姐姐长得十分好看,蔡木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心中很是嫉妒。
近水楼台啊,近水楼台。
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可怎么办?
蔡木子小姐很有危机感。
她把椅子往前一推,“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杜松。”
前台小姐姐看着蔡木子的目光变了,变得有些难以置信,夹杂着一点钦佩。
敢直呼老板大名,听上去还很熟。
蔡木子扎着双丸子头,穿着背带裤,外面罩一件毛绒绒的大衣,就像是家里娇养的小姑娘一样。
蔡木子看着前台小姐姐发起了愣,把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嘿,回神了。”
前台小姐姐不愧是TU的门面,反应极快,“好的,我这就送进去。”
蔡木子满意地笑笑,转身就走。
事了拂衣去。
多么感天动地!
前台小姐姐推着把人体工学椅,找到秘书,小声道:“一个长得超级可爱的小女孩,给杜总送了把椅子过来。”
秘书眼珠子骨碌一转。
可爱的小女孩?
秘书只能再一次尴尬地敲响了杜松的门。
“杜总,有人给您送了把椅子。”
杜松一抬头,秘书身前放着把硕大的人体工学椅,黑白色调,结构复杂。
“哪儿来的?”
“听艾米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送来的。”
杜松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咬牙切齿,“蔡木子。”
第二天,蔡木子送来了一张订制的办公桌,看似没什么特殊,但无论是材质还是结构,用起来都是最舒服的。
第三天,蔡木子送来了一个可折叠的软椅,摊开就是可以午睡的单人床。
第四天,蔡木子送来了一盏台灯。
……
杜松麻木了,她是不是打算把他办公室整个换掉?
第七天,她竟然还送来了一双拖鞋。
办公室里流言满天飞,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和杜总有什么关系,怎么天天来送东西?
杜松忍了又忍,终于在第七天下班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出来谈谈。
可刚踏出TU大楼的大门,就听见脆亮一声。
“杜松,看这里……”
快门按得极快。
蔡木子脖子上挂着一台莱卡,背后是六点的夕阳,红彤彤的,像个巨大的橙子,把她包在里面,她笑得很甜,苹果肌丰满水嫩。
杜松有一瞬间的怔忪。
像是想起了吃那橙子时的感觉,唇齿留香,清醒香甜。
身后下班的员工惊呆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蔡木子小跑过来,“好久不见啊……”
说起来,从修车以后,就没再见过面。
但她的存在感,快把整栋TU大楼刷爆了。
“走走走,我订了晚饭,咱们先去吃饭。”她十分自来熟地把手往杜松臂弯里一挽,转头看见前台小姐姐瞠目结舌,她还非常友善地递过去一个笑容。
8
这顿饭,订在昆城最高的建筑上的旋转餐厅里。
蔡木子和杜松相对而坐,一个撑着下巴笑眯眯,一个挺着脊背面无表情。
“我送你的东西,还喜欢吗?”蔡木子的脸颊一红,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特地挑的都是不怎么显眼的,你在办公室里也不会太张扬。”
杜松腹诽:已经很张扬了,天天送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精准扶贫呢。
“其实那些东西,并不需要的。”他开口。
蔡木子双目睁大,“需要的,你们搞互联网这行多辛苦啊,天天坐在电脑跟前,以后年纪大了什么腰酸背痛颈椎病胃病都得来,你看你都过30了,要好好保养。”
杜松看着对面的姑娘,心尖上像是被戳了软肉一般,她的关心那么直白,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大学、毕业、创业。
昆城最年轻的企业家。
他这一路,走得多难多辛苦。
没人问过,也没人关心过。
父亲和后妈那一家,整天想着找他要钱,今天说弟弟要上重点高中,明天说弟弟想要多好多好的电脑,后天说过年了想给家里置办些东西。
他们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差点忘记曾经的家庭有多么穷,他付出了多少才换了这样的事业。
旋转餐厅的灯光很暗很暧昧,转过背光的那一刻,蔡木子没能看到杜松的眼睛。
杜松看着那张脸。
22岁,没吃过苦,没受过委屈。
天真活泼。
“蔡木子……”杜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我们真的不合适。”
他看见小姑娘的表情渐渐生硬起来。
“年龄差太多,生活模式差太大,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杜松从怀里拿出一张支票,“你买的所有东西,我算了一下,这些,你收回去,以后不要乱花钱了。”
蔡木子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她起身,像是压抑着脾气一般,剧烈地呼吸几下。
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支票落在桌上,杜松抬手掐了掐眉心,窗外是整个昆城的夜,万家灯火,影影绰绰。
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他看着对面的空座位,心尖上有绵密的痛感,让他浑身不适。
蔡木子给谢檐喧打了个电话,买了两箱啤酒,几盒周黑鸭,蹲在家门口嚎啕大哭。
谢檐喧到的时候,就看见那妮子一边嗍着嘴啃着鸭锁骨,一边喝着啤酒。
哭得涕泗横流,就像隔壁刚上幼儿园的小孩一般撕心裂肺。
“怎么了?”
“混蛋。”蔡木子辣得不行,含含糊糊骂一句,“混蛋。”
谢檐喧摸摸下巴,眯着眼,“我看杜松人品不错啊,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蔡木子憋着嘴,委屈得不行。
“那说说吧,怎么回事?”
蔡木子吸吸鼻子,“他侮辱我,拿钱侮辱我。我蔡木子是那种看重钱的人吗?我只是很想对他好一点,恨不得把好东西都给他,我买了送他就是送他,没想过找他要钱。”
谢檐喧头一回见识蔡土豪的大气,小心问了句:“你花了多少?”
蔡木子咬着鸭锁骨,想了想,“有一些吧。”
“这个一些是多少?”
“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能有这个数了。”蔡木子比了个手势。
谢檐喧倒抽一口凉气,这离她介绍他们认识过去没多久吧,她眼神未变,“你果然很败家。”
蔡木子瘪着嘴又要哭。
谢檐喧真的是无奈,揉了把蔡木子的头顶,“小丫头,你要注意你的尺度,不要让你的喜欢变成别人的负担,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多想想。”
“什么意思?”
“你们还不够熟悉,他又是一个男人,他怎么可能理所应当地接受你一厢情愿给予的一切物质?他有自尊心的。”谢檐喧压低了声音,“这样,很像你要包养他。”
“我……我没有!”蔡木子大声辩驳。
谢檐喧撑着下巴看她,也不反驳。
蔡木子却越想越心虚,把鸭锁骨咬得嘎吱响,最后愤愤,“那他也不应该给支票啊!这是拿钱在侮辱我。”
谢檐喧噗嗤笑出来,“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做,才能还清这么大一笔账?”
蔡木子努努嘴,“他也可以送我礼物的嘛。”
谢檐喧耸耸肩,“那只能证明他情商不高咯。”
“哼!”
谢檐喧起身,拍拍屁股,又拍拍蔡木子的肩膀,“慢慢来。”
9
蔡木子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半个月不理杜松,半个月以后再说。
于是为了抑制自己想去找杜松的冲动,蔡木子一连接了好几个活,每天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白天拍片晚上修图。
那天抓拍杜松的一张照片被她洗了出来,就放在床头,时不时戳着他的鼻子咒骂几声。
杜松原以为跟蔡木子说清楚以后,会轻松不少。
可事与愿违,他反而觉得生活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工作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桌椅,不知不觉就失了神,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蔡木子脸上委屈难过的表情。
那双水润的眼睛睁得很大,控诉着他的“罪行”。
午饭的时候,忘了点外卖,一直到快一点,饿得受不了了,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没有“豪华午餐”吃了,匆匆点了一份盖浇饭,却食不下咽。
蹲在墙边的橙子箱边,挑了两个橙子,意外发现有一颗坏了,颜色鲜亮的表皮上覆上了一层青白的霉菌。
杜松觉得有些难过。
心里就像是被塑料蒙着,闷得透不过气。
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睛上挂着黑眼圈,失眠好几天,体力严重不支,却死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耳朵边上就响起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蔡木子的声音。
秘书还以为杜松为了工作废寝忘食,内心深受震撼,决定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回蔡木子那边,林霜搞定了一个大实验:约蔡木子去酒吧喝酒。
一个情场失意,一个职场得意。
两个女人跑去酒吧嗨到半夜。
蔡木子酒量深不可测,从小就被不着调的蔡爹拿着白酒锻炼,一般二般醉不了,撑着脸看着舞池里的喧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有点想念老男人。
杜松也去了酒吧,下班就去了,好几天睡不好觉,实在是闹心得很,打算把自己灌醉了,好好睡上一觉。
数杯下肚,眼前就有些晃。
打了电话叫代驾,结了账就往外走。
不察撞上一个人,个子小小,端着杯酒整个撞进他怀里,酒泼了一身。
蔡木子连退两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一抬头,就看见杜松那张半醉不醒的脸,被酒气烘得酡红,两眼迷离。
“杜松?!”蔡木子伸手扶住他,“你怎么在这儿?”
杜松酒意上头,盯着蔡木子,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盯着,然后伸手把蔡木子的脸颊一捏,软乎乎的腮肉。
“蔡木子?”
杜松俯身低头,凑近了,满是酒气的脸贴过去,“蔡木子。”
蔡木子有些脸红,兀自镇定着,“干什么?”
杜松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一大摊酒渍,突然凶巴巴,抓着蔡木子不放,“赔钱,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可贵了,你赔。”
神转折。
蔡木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却见杜松那厮不依不饶起来,把头往蔡木子肩颈窝里一搁,“你赔,你赔,你赔……”
像个孩子。
蔡木子那颗心化成了一摊水,那叫个心疼,摸着杜松毛刺刺的后脑勺,“好好好,我赔我赔我赔……你家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有代驾。”含含糊糊吐出三个字。
蔡木子看着正嗨的林霜,只能给她发条消息,然后架着杜松往外走。她认得杜松的车,那辆曾经被她追尾的车。
艰难地把他弄了回去,两人站在门口扯皮。
“钥匙呢?”
“你赔。”
“把钥匙给我。”
“不管,你赔。”
蔡木子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想打人。
10
第二天一大早,杜松醒过来,头痛欲裂。
坐在床上,闻着自己一身的酒气,实在难闻。虽说睡了一觉吧,但醉酒的感觉着实也不怎么好。
趿着拖鞋出去,被四仰八叉睡在沙发的蔡木子吓了一跳。
那姑娘睡得香,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被子,堆在沙发上,她就埋在里面,只露一双眼睛。
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杜松放轻了手脚走过去,蹲坐在她面前,伸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口鼻。
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枕头挤压着脸颊,把嘴巴挤得嘟起来。
像熟睡的婴儿。
杜松看着她,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
软得一塌糊涂。
一百多平的复式,平日里冷清得像个高级酒店。
却因为现在睡了一个小姑娘,变得温暖起来。
他伸手去捋她唇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好像打扰到了她。
蔡木子翻了个身,睡梦中还在嘟囔:“你别闹了,我赔,我赔还不行……别闹了。”
杜松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轻笑。
稍一回忆,大约能想起昨晚的事。
他醉得并不厉害,七分醉意,三分真意,不过是借着醉酒胡闹罢了。
让她赔的,可不仅仅是那件衣服。
还有他曾经风平浪静的生活。
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得赔。
11
植树节那天,初春气候正好。
杏花缀满了枝头。
谢檐喧不知道从哪里搞回来两盆君子兰,扔给江停去侍弄了,自己是半分不愿意劳动,走两步就嫌累得慌。
江停原本懒得管她,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唠叨起来。
“你起来走动一下。”照例端着张冰块脸。
谢檐喧不愿意,在沙发上像个大青虫一样扭了两下,权当是动了。
江停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照顾完,踢踏着脚步进屋,像拎小鸡似的把谢檐喧拎起来,“你这样容易生病,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真把自己当猪了?”
谢檐喧被人捏住了后颈皮,像乌龟似的扑腾,怒目瞪着他,“我是老板,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老板这个身份?”
江停充耳不闻,从堂屋角落里拿出两个蓝色的小哑铃,往谢檐喧手上一放。
谢檐喧十分夸张地“哎哟”一声,表示自己拿不动。
江停不咸不淡瞟了她一眼,“举20下,不然今晚你就喝白粥好了。”
“嘿,你小子怕是要造反呐。”谢檐喧生气,奈何嘴早就被他养刁了。
吃人嘴短啊。
正自我反省呢,蔡木子风风火火冲进来。
“脱单了,我脱单了。”她捧着正发蒙的谢檐喧,在她脸上吧唧狠狠亲了两下,“谢老板,太感谢你了。”
屋里的温度突然下降几度,谢檐喧打了个寒噤,瞥见江停发黑的脸。
干笑两声,“小蔡你太客气了。”
蔡木子噼里啪啦把事情一说,原来杜松那厮从那日起,就像是被鬼附身一样,天天缠着蔡木子,非要她赔,蔡木子赔了衣服,这事却还没完。
两个人别别扭扭纠缠了半个月,被蔡木子一个强吻终结了。
谢檐喧拎着小哑铃,欣慰地看着蔡木子,“不错,不错。”
“等我搞定了结婚的事,给你送红包。”蔡木子从包里翻出一个大信封,“这是相亲的费用,放你桌上。”
说完挥手就走。
谢檐喧拆了信封,一摞现金整整齐齐放着。
江停默不作声出现在她身边,长臂一拦,劫走了那一摞现金。
“你真想造反啊?!”谢檐喧叉腰。
江停哪里理她,把钱整齐放进保险柜,指了指被谢檐喧放在地上的小哑铃,“40个。”
谢檐喧气得眼斜鼻歪,“算你狠,算你狠……老娘这是捡了个祖宗回来啊。”
说完,气冲冲捡起小哑铃。
屋里安静半晌,却听江停开口:“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性格南辕北辙。”
谢檐喧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爱情是相互温暖。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一个看似活得像太阳,内心却没有安全感;一个看似活得很冷漠,内心却足够强大。”
江停看着屋外的阳光,亮得让他双眼发胀。
原来,是温暖啊。
注释:
1、九月红:宜昌产的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