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过她吗?她睁着眼还是那般怔怔看他,并不答话。首缘走近了,俯身用极和缓的语气说道:“小妹妹,你别怕,你先前在路上睡着了,我们不知怎么办,就先把你带回来了。”她还是怔怔看着。“你饿了么?”依旧没有回应。
“无伽,你把给她准备的吃食拿来吧。”无伽应了,去厨房端出一碗温着的熬的软糯的粥来。那碗散着米香的粥端到她面前时,她一直以来怔愣的神色总算有了松动,眼里射出一道渴望的光来。“看样子是饿坏了。”闻道抿唇。“呐,吃吧,我喂你。”无伽朝她柔柔笑着。她那双眼感激又胆怯的看向眼前的柔美女子,一口口吞下她喂来的粥。
她吃粥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未嚼便咽。一转眼那碗粥就见了底。她巴巴的看着碗,显然还未满足。“好吃么?”无伽怜爱的看着她。她似乎放松了戒备,非常诚恳的点了点头。“可惜不能再吃了,吃得太多对你不好,到晚间我再给你做。好吗?”她乖巧的点头。
无伽端着碗出去了,闻道便凑过来,蹲在她床边,问:“你还怕吗?”她似是想了想,迟疑的摇头。无伽于是笑出一口白牙,“这便对了,莫要怕。我们呢,都是极好极好的人,是神仙,懂的吧?”她有些迷糊,神仙,传说里的神仙么,“闻道,莫要胡说。”他们尚且还在修炼,哪里算的神仙。“好了,我们虽算不得神仙,却与神仙朝夕相处。和神仙一般良善。”她瞋大了双眼,“哈哈哈看你那样子,”闻道得意一笑,“你若是留下,便再也不会受冻挨饿,而且···还日日都能吃上比刚才的粥还要好吃的东西!”这番话多少就带有利诱的意思了。她天真的眼闪着光,很是向往。
“你娘亲和爹爹呢?还记得么。”首缘柔和地问她。她似乎没有最初那般胆怯了,摇了摇头。“那你可有记得的亲人?”摇头。“你从前家在何处?”仍是摇头。“那你可在家乡有何挂念?”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被闻道打断了,“师兄,什么挂念呀,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懂?你就别问这些了,”他侧头朝她甜甜一笑,“那你可想留下,就在这儿,每天都有糖吃,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也没人敢欺负你!”她愣了半晌,怯怯点头,似是搞不懂天下怎有这样的好事。
“很好。既然你愿留下,那···我可就是你师兄了。懂么。”她点点头。“叫声师兄来听听!我在这拂霜宫做了这么多年师弟,总算能当一回师兄了。”千等万等,她那声“师兄”迟迟未响。
“闻道,她现在刚来,心里仍是胆怯,莫要逼她。过些时日自然就叫了。”无伽走过来摸摸她的头,朝她安慰一笑。她似乎对无伽很是亲切,舒服的眯了眯眼。
“无妨!”闻道轻笑。“喂,我给你看个好玩的,如何?”她点头,眼里隐有期待之色。“呵,那你可看好了,别眨眼啊,”闻道一甩广袖,摊平一手,五指匀称纤细,上面空无一物。只见他倏然翻手,再摊开掌心时上面赫然多了一枝桃花,那花开的正艳,上面犹然带着雨露。“好看吗?”她睁大了眼睛,毫无迟疑的点头。“还想看吗?”她忙点头,眼神热切。闻道得意极了,翻手又拿出几枝桃花递给她,“还有更厉害的呢,”他转头看向屋中空地,只见灵气翻涌,眨眼间脚下变成了碧水清波,青莲袅袅婷婷开于其上,其间甚至还有蜻蜓点水,荡漾开一圈圈细细的毂纹。她攥着手中桃花,欣喜极了,惊讶之余欢喜更甚,唇边不禁漾起一弧甜笑。“喜欢吗?”闻道转头冲她笑,她开心地笑出了牙齿,重重点头,力气之重像是要表达内心欢喜之甚。
“平日精进修为不见你如此上心,这等事倒是熟悉的很。”首缘抚着一瓣青莲,调笑了一句。“不过这幻术变得很不错,栩栩如真。”他也是难得夸他一回。闻道得意的像只花孔雀,朝着小姑娘扬了扬下巴,“怎样,想下来看看么?”她笑着点头,对他是全然崇拜的样子。他掀开被子,把她从床上扶下来,她比他们想得坚韧地多,并没有弱不禁风的样子,脚甫一沾地就欢喜的跑入碧水中,一会儿好奇的看看脚下,一会儿欢喜的轻触莲花,一只蜻蜓闪着银碧的双翅落在她左肩,她屏住呼吸与它对视。偏大的衣裙拖在脚下,看起来清瘦纯净的让人爱怜。
那天她玩了很久,直到傍晚吃饭闻道才收了幻境和首缘一起走了。
另一边,抱槐殿,一面水镜立在江行深面前,他看着镜中那瘦弱女孩子脸上因吃饭而浮起的一抹红晕,欣慰一笑。“也好,断了旧事,新人初见,倒是和乐无限。”话毕他又默默看了半晌,转身往枕香殿去了,他还有些琐事尚未处理。身后那面水镜也随之消散。
一连好几日,闻道和首缘常在无伽所在的南华殿和抱槐殿间来回往返。尤其闻道,对新来的小师妹尤为上心,几乎整个白天都耗在南华殿。他爱玩爱闹,没有架子,很快便和小师妹混成一团,昨日是风筝,今日是机关鸟,明日又是别的花样,直逗得小女孩咯咯笑。一来二去,这女孩早已不复最初拘谨,甜甜的“师兄”“师姐”迭儿声叫,闻道尤其受用,对这捡来的师妹宠爱非常。
女孩原叫野棠,是京城人,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女,被不怀好意的人捡了回去,原意卖给关北的妓楼,在那妓馆呆了些时日,吃了不少苦头,不料鼠疫爆发,人人皆做鸟兽流窜,她不知所去,胡乱逃亡,侥幸遇到闻道首缘,捡回一条命。她吃穿自小便受亏欠,看起来比同龄人孱弱许多,虽是十三四岁了看起来却只八九岁样子。在南华殿无伽身边呆了数月,好吃好喝的同闻道一起往肚子里一顿海塞,整个人珠圆玉润了许多,白皙的脸蛋也总算是有了血色。
她性情开朗,并不因从前经历沉郁内向,很是机灵,平素和那不着调的二师兄闻道玩的最多,从醒后她一直和无伽住在一起,两人俨然是好姐妹的关系。前日里大师兄首缘来了一趟,说是她身体养好了就该回抱槐宫拜见师父了。
抱槐宫住的神仙师父吗?往日总是听闻道在耳边念叨,师父江行深尊号九玄真人怎样仙人之姿,怎样道法高深,怎样性情温雅,怎样令人仰慕,野棠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师父好奇极了。好奇之余,她又暗地担心,师兄师姐他们都是那般仙风道骨,自小修行,唯自己什么也不会,神仙师父不会嫌弃自己吧?“师父呀师父,莫要嫌弃徒儿啊,我会全心全意侍奉您的。”野棠戳着闻道送的小人的脸,暗自喃喃。殊不知她嘴里的师父正在水镜对面笑着咀嚼她那句话,“全心全意侍奉我,”那人笑容清朗,“好一个全心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