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要是下山之人的心里装满了快乐,那就没区别了。
李元武蹦蹦跳跳的往山下窜动,就连山间的枝条都仿似认得他一般,穿行而过片叶不沾。
小苍山是一座典型的石峰,嶙峋的山势如刀刻斧凿般,甚至有些地方光滑的就像镜面。传说中,这座山是神仙的一把仙剑,自天外而来,气势震天动地,将苍云岭最高的山头一剑两段,落在这里化作山峰,镇守九州。
山路蜿蜒故而视野不是很开阔。
李元武却不知道,此刻山中有着另一伙人正在上演着生死搏杀的戏曲。
这些人俱是一袭黑衣,面容都被斗笠上挂着的黑纱遮住,手持刀剑。
刀剑也与寻常武人所使不同,寻常刀剑需磨得越亮越好,而这些人的刀剑就好比烧火棍子般,漆黑一片。
却说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并非山贼路霸,而是追击一男一女至此。
男子手持一柄宽厚的阔剑。这阔剑似乎有些年代了,与现今流行的细窄样式完全不同,有些像农户犁地时偶然翻出的青铜古剑,但剑身看起来却是如假包换的银钢白刃。
女子一对月勾倒是寻常,但人极不寻常。她自始至终都是脚不沾地,在树木间翻转腾挪,遇上那距离稍远的,便有一根长长的鞭子甩着颤音窜出,缠绕在树木枝头上,将她轻盈的身子拉得腾空飞跃。
两人与身后的黑衣追兵且战且走,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不多时就要撞上一无所觉的李元武,却恰好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男子从容挥剑斩退一柄黑剑,抬头望着来回翻转腾挪以长鞭隔空击敌的女子道:“如月,走那向上的山路,树木茂密,方便你我各个击破。”
女子也不应声,萧杀的鞭风愈急,几个呼吸间就将山路口合围的黑衣人众撕开了一道缺口,率先向山巅掠去。
“庞道师,您要待到何时才肯出手?”战圈外围一名刀剑尚未出鞘,两手背在身后的黑衣男子沉着声向身旁一位身着雾色道袍扎着道髻的中年人问道。
“不急,你的人不是打的挺热闹吗?贫道不擅正面搏杀,且待这剑圣清风再耗些气力不迟,届时贫道使出雷霆手段须,臾间便可建功!此刻出手,只会与这二人平白消耗,无端浪费道粮。”
“呵!”黑衣人讽笑一声,道:“莫不是庞道师看了许久,怕了?”
庞道师也不生气,笑道:“非也,贫道虽离‘道清’境还差了好几辈子的修心苦功,但区区一名武者,即便是剑道巅峰,贫道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说完,这庞道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一股莫名的气场自他脚下散开,席卷了整个林地。
黑衣男子忽然打了个寒颤。
‘不把武者放在眼里’?在场的除了他庞道士,不都是武者么?
话语间被连消带打,黑衣男子一时气结,却也无奈。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江湖武门之外,还有道家仙山。
黑衣人身为一个武人,看待一个人的习惯,首先便是比较自身与其的战力高下。若对方战力不如自己,那自然需端起架子摆出威严;若与自己相仿,那就得平心相交;若高于自己,便得忍辱谦让,这是他从数不清次数的江湖搏杀中悟出的人生至理。
此刻他清晰的意识到只能忍着,不能再出言相激。因为这庞道师刚刚稍露了些气势,实在是太强了!
那种感觉让黑衣男子清楚的认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一个不高兴,瞬息间对方就能令自己身首异处。
“这剑圣清风,不简单啊,倒是我小瞧他了。”庞道师忽然悠悠的说道。
对方主动给自己台阶下转移了话题,黑衣人赶忙应道:“先生过谦了。”
“非也。其剑道大成,若放在太古岁月,当称一声‘剑师’。”庞道师笑着摇了摇头,三分惋惜七分自傲得说道:“可惜天降终焉,开启末法时代,武人问道踏天,已是不可能了。”
道门之秘,向来捂得紧,外人知之甚少。故而黑衣人听了这话儿,也不追问。有道是‘非我知焉不可问也’,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说话间,两人脚下却是不慢,紧随着腾挪激斗的众人向山巅岔路而去。
待这行人一路刀光剑影走后好一会儿,李元武才‘呜呜啦啦’的唱着山歌自岔路口经过,蹦蹦跳跳得径直下山了。
李元武下山后当有何机缘,暂按不表,先说这被后世称作‘云顶之争’的山巅一战。
被称作‘剑圣’之人,乃是当世公认的剑道第一人。可为何有人斗胆与剑圣清风作对,将其与表妹如月追杀至小苍山?且容山人慢慢道来。
柳国北师廉所著《国土》有言:
大柳之南,十万苍云岭,散居山人‘奕蛮’,常为祸柳之南。
大柳之北,九州正主,‘大武’武国,国教‘玥阳’。
这小苍山正是十万深山苍云岭的支脉,是‘大柳’柳国延绵数万里的南境线上的一座石头山。柳国国教名曰‘正一’,不过有一点较为奇怪的是,这武国国教玥阳山,也在大柳境内。
大柳一国两教,玥阳山又是天下道门之首,修道风气自然较其他八国繁盛些,各地常有道家行走。
所谓‘国教’,要说道家左右王权、法礼却也不至于,皆因道家却有严苛的规矩。不得轻易插手凡尘俗世,只可代天巡狩,替天行道,降妖除魔,斩魅驱鬼。不过也有例外,各国皆有将修行至‘道极’境的道家奉为国相的传统,但也仅此一例。
是故这庞道师插手凡人厮杀,当真实属非常。
根源,还得从武国朝堂说起。
当今天下一帝、一皇、七王,武帝武元骜位列人君首位。
武国有名不愿加官进爵的读书人,与年幼时的武元骜、清风乃结拜兄弟,二人昔年曾助武元骜夺取帝位,深得武帝赏识。
武帝常与读书人坐论天下大势,于人前称其为‘莫逆之交’。
清风是个武人,好游历山河,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日,武帝家宴,心血来潮,将读书人邀为堂客。因是家宴,便又传话这读书人带上家眷,于是读书人便带着自己的发妻入了金宫。
是夜,读书人与武帝饮酒论天下。时逢武帝东征,战火延绵,苛捐兵役,民不聊生。故而读书人屡次劝诫武帝莫要穷兵黩武,坏了江河社稷,苦了黎民百姓。武帝醉意正浓,见这读书人始终不知进退,非堂下之臣,强议朝纲,大怒,下令将读书人当即斩于庭内。
恰巧这读书人之妻自幼在金宫中长大,深得武帝之母大武皇太后宠爱,当即五体投地,哀哀欲绝。武皇太后不忍,唯恐武帝仗气使酒,误杀了至交好友追悔莫及,故而暂且将读书人拘禁起来,待武帝酒醒,再议不迟。
伴君如伴虎。
黎明时分,只有读书人之妻段锦一人失魂落魄的出了金宫。
帝王不仁以百姓为邹狗。
武帝酒醒,但所谓‘天子一言’,也只是念着昔日情分,喊住了刽子手,将读书人投进了天牢,一关,就是三年。
三年后,清风自西浪荡归来。惊闻好友惊天之变,怒发冲冠,闯入金宫,就要向武帝讨要个‘理’字!
然武帝避而不见,反令十万禁军将清风层层围困至金宫望雨亭。彼时清风剑心初成,所向披靡。又恰逢武国两相双双失踪,竟无一合之敌,十万禁军当中左冲右杀,流血漂杵,好一个热血男儿。
正当清风欲登上金宫之巅直面武帝之时,国教之人闻讯而至,一招将清风击退,却不追击。清风无奈,只得从天牢中救出读书人,一路南下,进入柳国境内。
一帝一皇。这人皇所在,正是国力比大武略逊一筹的大柳。入了大柳,武国自不敢再大张旗鼓的追捕三人。
清风披荆斩棘,将俩人送至一小乡村内避难,这山村,正是小苍山李家村。
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院墙,三年后夫妇落脚之处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多年来暗中相护的清风一时不察,读书人被围杀在小苍山中。
三年间尔虞我诈,明刀暗箭与大武刺客屡屡搏杀的清风,早已被‘江湖’打磨的不再是当初怒破金门的愣头青了。此次他没有再入金宫寻那武帝的晦气,而是踏入东荒,将武国一只护送粮草辎重的军队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血腥的手段,终于震住了大武。一名至尊武人被逼得开始滥杀无辜,那当真是逼得太紧了,一夜千人!大武虽强,但东荒战事极其重要,容不得半分差错。剑圣清风若继续绕着圈儿从大武身上割肉,断了粮草路线,纵使大武这个庞然巨兽也吃不消。
于是武帝口谕,给予当世剑圣应有的尊敬,此事便不了了之。哪知就在近日,居然又有杀手上门,且针对的并不是的小苍山的孤儿寡母,而是他这个剑圣,甚至一路随行追击的还有一名雾岚山修真。
因由,是剑圣清风收了一封信笺。
何人所书,不得而知。送信之人将信笺交于了一名街头顽童,并带话委托清风于雨后走一趟小苍山雨仙亭,将信笺交于亭中弹奏琴女修。
若是平常,清风定然一笑置之,既无报酬,也无好处,平白便想教人跑腿?
可此番他却是真出了门。
一来可去小苍山看望亡友家眷,表妹如月十分疼爱亡友之子,昔年常常一抱就是一整天,纵使娃儿哭闹着要下地撒欢儿都舍不得放手。如今已五年未曾当面见过,不知长成何等模样了,端是想的不行;二来,剑圣清风踏入剑道巅峰已七八年之久了,之后便再无寸进。昔日一招便败于修真之人,他如何能服气?苦炼剑心却不得上进门道,端是烦心!此番与修道之人会面,许是个机缘。
于是清风便怀揣着信笺唤上如月出了城向小苍山行去,哪知他与如月乘着马车刚出城没多久,就遇上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