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笼罩着这片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孤寂。空中偶尔飞过几只乌鸦,忽地转过头,猩红的眼睛反着光折射出狰狞的笑容。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没有光亮,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害怕,无措,各种情绪像是千百只蚂蚁啃噬着血管,温热的血液在颤抖着,叫嚣着,似乎下一秒便会冲破血管爆炸开来。
她在街上奔跑着,拼尽全力地奔跑着。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冲破黑暗,她想要光明!
可是,她跑着跑着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只剩下四肢无力地在空中胡乱张扬。
惊恐,痛苦。
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间,脚下爬上了无数黑色的触手,钻进她的皮肤,吸取她的血液。
女孩痛苦地嘶吼着。
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
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远方渐渐弥漫起了水蒸气。水蒸气徐徐地飘着,飘到最高点汇聚成一团,最后消散在黑夜之中,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她蜷缩在角落里,渺小的,恍若一粒尘埃。
或许是累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水蒸气上升又消散。
有谁能救救她?
她瘫倒在地,抬起头伸出一只仅剩白骨的手,干裂了的唇瓣微微张开又合上。
听,是那皮与肉撕裂了的声音。
这个世界静到可怕,只有那微弱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着。
多么孤寂啊!
罗伊猛地睁开眼睛,额间布满了汗水,楼下响过车子的鸣笛声,急促又刺耳。她慢慢坐起身子,双眼愣怔地看了看四周,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悲戚的低吼声。嗓子眼里是裂开了的疼痛。
一阵凉风吹来,罗伊额间的汗水刹那间被吹干,她整个身子颤了颤。这就像是梦里的寒冷,让她毛骨悚然。
罗伊坐了片刻,回过神,起身去关了窗户,然后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一饮而尽。
水很烫,烫到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炸开了。可是似乎只有这样滚烫的温度,才能让她从那个梦里缓过来。
罗伊抬头看了看客厅里的时钟,四点三十二分。她微微皱眉,抬手揉了揉有些燥疼的太阳穴,好久没做过噩梦了。
黑暗是感觉?
就像有人掐着你的脖子,捂住你的口鼻,而你只能任由眼睛瞪大血管凸起四肢无力地挣扎着,是那种让人窒息了的感觉。
在客厅立了一分钟,罗伊走进卧室躺上床闭上眼睛,脑海里变换着黑与白的光影,耳边是时钟走动的滴答声,心脏也有旋律的跳动着。她缓缓地将自己的脑袋完全裹进毯子里,狭小的空间让她恐惧的心灵得到了一丝安慰。呼吸声渐渐由急促燥热变得平缓,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阳光透过玻璃窗散射出粼粼的光芒,那些光芒在地板上形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影,美好的恍若梦中的荧光。
罗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渐渐的,天花板上的花纹虚幻成了一片空白,缥缈地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给吸进去。
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恍然回神。是陆行知打来的。
“喂,行知。”
“刚醒?”
“嗯。”
罗伊使劲吸了吸鼻子,鼻子里堵地难受。似乎是感冒了。
“你感冒了?”
“好像有点。”罗伊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不打紧。”
“开下门。”
“嗯?”罗伊微怔,“你在门外?”
电话那边没有了回音,只有嘟嘟的声音作响,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才发现已经挂断了。
打开门,看到立在门口的男人。他很高,五官也很精致,整个人立在门外就像是雕塑一般。
“你过来干嘛?”罗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要喝点什么?”
她歪头看着身后的男人。
陆行知在屋内环顾了一圈,找了个空位坐了下去,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这屋子果真只够你一个人住。”
屋内很乱,沙发上凳子上,甚至茶几上扔的全是各色的衣服。
罗伊眯眼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爱收拾。”
陆行知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开始帮她收拾。“你这样怕是找不到男朋友。”
罗伊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身后的桌子上,然后狗腿地小跑到他身前。“这不是有你吗?”
陆行知挑眉,“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答应我的告白?”
“没有。”罗伊撇撇嘴。
陆行知收拾衣物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不再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我忘不了他。”罗伊走到窗边。
陆行知没有说话,他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直起腰,盯着罗伊的后脑勺低叹了口气。“你甚至不知道他的死活。”
窗外的老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嬉闹,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罗伊耳膜里游荡,她突然想起了梦里的乌鸦,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罗伊拍了拍玻璃窗,窗外的麻雀一哄而散。她垂下眼眸,睫毛轻颤了颤,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模糊地看见她的眉心紧蹙又缓缓舒展。
陆行知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打断,“行知,你应该了解我。”
罗伊回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半晌,她吐了口短气,胸膛起伏间说,“如果没有他,我这一生都将注定孤独。”
她的声音像是泉水滴落的声音,清澈而柔和,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戳进了陆行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三年了......
他知道,他终究是无法撼动那人在她心里的位置。
陆行知摇摇头转移话题,用着故作轻松的语气道,“好了,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谈心的,可是有正事要办。”
见她不说话,陆行知继续说道,“你知道peuplier吗?”
peuplier,当红的网络作家,不过相当神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
罗伊道,“最近在追她的《再爱你一次》。”
“那就好办了。”陆行知将手机调出一个页面递给罗伊,“公司最近在开发一个恋爱养成游戏,就是改编peuplier的小说,而peuplier也被邀请担任游戏的策划。”
罗伊有些诧异。“peuplier居然会接受公司邀请,听说之前有个导演想把她的书改编成电视,被她狠狠拒绝了。”
“我也很意外。”陆行知想了想继续说,“不过,她有一个要求。”
“什么?”
罗伊就知道那人不可能这么容易答应。平时看书就能发现,那人高傲的很。
“她指名道姓要你来担任画师。”
“为什么?”罗伊不解,她难不成和peuplier有过交集?不该啊,她又没失忆。
陆行知抬抬下巴指了指罗伊手中的手机。“具体原因估计得你亲自去问他。”
罗伊低下头,仔细翻看着手机里的文件。
“好了,我也该走了,公司还有事情。晚点我把文件发你邮箱里。”陆行知将手机从罗伊手中抽出,理了理衣角,出了门。
房间又归于平静。
不知何时,几只麻雀飞了回来,依旧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罗伊盯着窗外出了神,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兜兜转转在这棵老槐树上打了结。
都说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像种子埋进了心扉,血液为它沸腾着,甚至拼劲最后一滴血水也要为它灌溉。
最后,生根了,发芽了,融为一体了。
罗伊第一次见到程易,是在零三年的夏天。那年她九岁。他十一岁。
那天恰逢镇子里打稻子时节,路边铺满了稻子梗,不时有车子从上面轧过,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
“小伊,快过来。”
此时,女孩蹲在路边手里拨弄着稻子梗,听到母亲的呼喊她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跑了过去,一进门入眼的便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
明媚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射出斑驳的光影,照得男孩脸上发光。那时,女孩觉得这个男孩就像是商场橱窗里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破碎。
母亲推攘着她。“快叫哥哥。”
女孩抬头瞧了瞧母亲脸上堆砌的笑容,小手抓着衣角扭动着,随后缓缓开口,“哥...哥。”
母亲满意地笑了。
“小伊啊,小易爸爸妈妈有点事情,他会在我们家住上几天。你看你们多有缘分,一个叫小伊一个叫小易......”母亲嘴里不停地嘀咕着。
也许是男孩觉得母亲烦躁,他在母亲话还没说完就独自走进了房间。母亲也是一愣,随后想想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便去厨房做饭了。
女孩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吃惊,也有些惊喜,因为她从来不敢忤逆母亲的话。她向来都是乖孩子,尤其是在父亲离开了之后,缺失一角的亲情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划开一刀,她开始变得沉默,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女孩弱弱地跟了上去,她对这个男孩感到好奇。
“你会在这里待几天呀?”女孩歪了歪脑袋,小手微微上前碰了碰男孩的手背。
男孩没有理她,而是冷漠地看着房间。片刻,他转身盯着比他矮半个脑袋的女孩,深邃的眼睛有节奏地眨动着。
被他这样盯着,女孩有些害怕亦有些害羞,她低下头眼神不知道该看向何处,脚下怯怯地往后挪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突然开口。
“罗...伊。”女孩抬眸,那个角度两人的视线刚好交叉在一起。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女孩又忙低下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程易。”
男孩稚嫩的声音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就像是夜晚的寒风,让罗伊浑身有些发冷。她知道,这个哥哥不太喜欢她。
后来长大了些,她也终于明白,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
“小伊,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在母亲去干农活后,女孩被男孩叫进了屋。
她愣愣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男孩,等了几分钟不见他说话,女孩挠了挠后脑勺,“哥...哥?”
男孩抬起头,咬了咬下唇,脸上是难以启齿的表情。“你家里能洗澡吗?”
“能。”女孩拼命点着脑袋,随后小跑进厨房,再次出来的时候双手提着一只生锈了的铁篓子。她回过头冲着站在门口的男孩裂开嘴笑,“用这个烧水,然后将水倒进大脚盆里就能洗澡了。”
男孩走近,看到女孩那双被勒地有些发红了的双手,他皱了皱眉头,“没有电动的吗?”见她不解,男孩继续解释道,“就是那种插上电就能烧水的。”
女孩摇摇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甚至没有听说过。
“算了,我不洗了。”
盯着男孩离去的背影,女孩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口被堵着,眼泪咻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转而变成了大哭。
“你哭什么?”听到哭声,男孩又转身回到罗伊身边。他伸出手企图擦干她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最后他无奈地蹲在她身前,静静地看着她哭。直到哭声停止。
女孩也蹲下身子,两只小手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渍,糯糯地问道,“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带着哭腔,一颤一颤的。
“我没生气。”男孩拍着女孩的后背,他低着头,小手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拍着。
天边飞过一群大雁,云彩也随着划开了一道缝隙。
他突然说,“我爸妈不要我了。”
听他这么一说,已经停止哭泣了的女孩又哇哇大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妈妈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那一天哭了很久很久。
男孩在旁边陪了她很久很久。
天边的云隐匿在了地平线之下,橘红色的光芒渐渐染红了天空,就像不小心打翻了水彩颜料,那些不规则的红色在罗伊心底烙下了无法清除的痕迹。
“叮——”的一声,手机提示收到一封邮件。
罗伊打开邮件,浏览着计划书,计划书的最后写有peuplier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号码,并拨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在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罗伊有些吃惊,“你是peuplier?”
“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罗伊深吸了口气,将自己从震惊里拉出来。她一直以为peuplier是个女性,却不曾想过原来一个男人也能将女人的心理抓得那么透彻。
“您好,我是罗伊。”
电话那边没有回音。
罗伊将手机从耳边拿开,通话数字依旧跳动着。
“喂?”
依旧没有回音。
“peuplier?”
“嗯,你说。”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从鼻腔里哼出的声音。
罗伊愣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听说您答应公司的条件是让我做原画师。”
“嗯。”
好吧,通俗易懂的回答。罗伊轻扯了扯嘴角,“我和您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不过...”
罗伊等着他继续说完,等来的却又是一阵沉默。“peuplier?”
“你感冒了?”
罗伊一脸懵圈,这人的转变也太快了些,她差点跟不上他的节奏。“我只是有一点感冒,并不会影响工作。您刚刚说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原画师。”他这样说,罗伊也是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谢谢。”罗伊有些羞涩。
“明天见个面,我把一些要求告诉你。”
“好...”不等她的话说完,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音。他挂断了。
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黑暗再次席卷了这片大地。
罗伊蜷缩在沙发里,电视开着,刺眼的光线在闪动着,节目的欢声笑语轻轻路过,未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孤独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