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漆黑潮湿的弄堂后,是一条弯曲的小路。两边是一排排白杨树,树叶随着微风摇曳着。如今,正是茂盛的季节,连植物都格外傲娇地直着身子,意气风发。
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尽头。罗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逐渐远离了的城市,喧嚣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有的只是大自然的声音。
风声,鸟鸣,夹杂着树叶晃动的沙沙声。罗伊突然想起了以前镇子里也有这么一片白杨树林。
那片白杨林在南山坡底下种着的。南山坡是镇子里的一个高坡,坡顶修筑成凹型建筑,中间有引水机器,每到旱季镇子上的人都会打开引水机为坡两边的农田灌溉。那时候老人说这里在古时是城墙,后来敌军攻了城,毁了城墙。
那年夏天很热,凉城整个夏季都没怎么下过雨。听闻镇上的人打开了引水机,男孩兴奋地拉着女孩去了南山坡,他们当时走了很久很久,到了南山坡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
女孩有些害怕,傍晚的南山坡黑得吓人,没有一点光亮。刚到坡顶,她就嚷嚷着要下坡。
男孩抓住她的手,他说,“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女孩拼命摇着头,她转身就往下跑,却没想到脚下一滑从坡上摔了下去。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迅速,男孩一时间定在了原地。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往坡下滚去的女孩,直到女孩停在了坡底的白杨树林里。
树叶散落在女孩的身上,像是最后的安葬礼。黑暗被月光戳了一个洞,在白杨树林形成一小片明亮的弧度。
“罗伊......”
他的声音在颤抖,矮小的身子往坡下飞奔着。
月光下,他抱着昏迷了的罗伊嘶喊着救命。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听到他的求救。
那是他第一次哭,眼泪像是破了堤止不住地往外流着。哭声盘旋在黑夜中,直到变成一阵凄惨的低吼。
清冷的月亮从天边移动到正高空,前方的道路被薄雾笼罩,缥缈如烟,恍若梦境。不远处,两个渺小的,重叠着的身影,在黑暗中踩出了一片荆棘。
绵长的,坚定的。
用汗水灌溉的荆棘。
那天天气很好,女孩坐着轮椅在医院外的花园里晒太阳,这时男孩突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女孩先是惊喜,在看到他那支打了石膏的手后,笑容僵在了脸上,无法动弹。
男孩没有任何表情地走到女孩身前,然后故作骄傲地抬起头,“我不小心摔的。”
女孩撇撇嘴问他疼不疼,男孩指了指她打了石膏的腿回问她疼不疼。两个人一愣抬起头看着对方,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声在屋顶盘旋了几圈,然后随着清风消散在了岁月中。
一切都是令人怀恋的。
到了目的地,是一栋别墅。罗伊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浮云,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着她的双眼。她抬手遮了遮眼睛,浅浅地吐了口气,然后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没有人出来。
院子很朴素,只有三分地和一些花花草草,那些花一部分已经耷拉着了身子,那些草却是拼了命的疯长。墙面蜷着爬山虎,已经枯黄了,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吧。
大厅门是虚掩着的,罗伊缓缓推开大厅的门。屋内的窗帘全都拉着,整个空间显得幽暗而闷沉,扑面而来的是香烟的味道。她微皱眉,低咳了几声,胸口有些发闷。
“您好?”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边。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传来咯吱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前。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探究出什么来。罗伊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她别开头,再次低咳了几声来掩盖此时的尴尬。
片刻,男人低下头,双手推着轮子来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
罗伊看清楚这个屋子的模样,她心里微吓,全黑的墙面,甚至连天花板都是黑色的。
“害怕?”男人回过头,平稳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
他静默的面庞似乎已经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罗伊咽了咽口水,她摇摇头,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您好,我是罗伊。”
她尽量保持微笑。她是怕黑的,在这种环境下,她的精神有些崩溃。她强忍着,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嗯,我知道。”男人滑动轮子来到她旁边,“要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罗伊笑笑。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意孤行地去了厨房。约莫过了几分钟,他递给她一个杯子。杯子里面是咖啡。
罗伊礼貌地接着杯子,轻抿了一口咖啡,眉心微微舒展开来。“这咖啡真不错。”
男人端着咖啡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罗伊回笑地点点头,“那个,要不我们开始?”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提前打印好的文件和一支笔。
“我现在并不想谈论工作。”男人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画板,“让我看看你的画工。”
罗伊愣愣地接过画板,一脸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显然是不想画的。“peuplier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你先画。”他不依不饶。
呃...罗伊轻咬了咬下唇,有些为难地拿起笔。她看着窗外,笔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绕成一团线,思绪是一片混乱。
窗外的天气变得有些阴沉,阳光暗了下去,明明是正午却显得像是暮色将近。
“没有灵感?”peuplier双手交合放在腿上。
罗伊抬眸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将白纸翻到背面,低下头开始认真作画。
天色越发的昏暗。
一阵风吹过,窗帘被吹得飞起,屋外是“唰唰”的声音。
罗伊看了一眼窗外,心里估计是要下雨了。手上快速地补上寥寥几笔,然后递给坐在一旁的男人。
“peuplier先生,我画完了。”
接过纸张,男人注视着手里的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罗伊紧张地看着窗外,有些坐立不安。
“去理理头发吧。”他突然开口,整个身子也呈一种放松的姿态,懒懒地往后靠着。
罗伊有些疑惑,peuplier继续说,“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拐角处。”
闻言,罗伊快步朝着洗手间走去。一照镜子,她整个人都有些无地自容,或许是刚刚的风,她现在的头发四处炸开,和疯子无异。
等她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人了。
“peuplier先生?”
没有人回应。
罗伊静坐了几秒,听着窗外的风声,她的心头微微作颤。
她想着要快点离开,这样想着便起身走到门口,刚跨出门一眼就瞧见在院子角落里的男人。
“peuplier先生。”她轻声说,“我也该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不曾想人刚到门口,只听见“砰”的一声,院门合上了。
罗伊被吓得一震,她不敢回头,整个人身子都变得有些僵硬。
她的头发在风中再次变得凌乱不堪。
“peuplier先生?”她低下头,抓着文件夹的手指有些发白。
“帮我把花搬进去再走?”peuplier的语气一改之前的冷淡,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
见她不动,peuplier轻叹,“我只是一个残疾人罢了。”
罗伊抓紧文件夹的手缓缓松开,她松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到他面前。
是啊,他是一个残疾人。她居然可耻地怀疑了一个残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