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拜托姐打电话要我回家过春节。到日本许多年,妈第一次如此刻意,似乎不给我犹豫的余地。我也拜托姐,要姐告知妈我是一个日本公司里的小职员,中国旧历年时正值工作最繁忙的时候,断断请不了假的。妈执意要姐打电话给我,一而再,再而三,我不答应妈就绝不肯罢休似的。妈要我回大连,务必回大连。
我只好将元旦当作春节过。公司有十天的休假,途经北京,不敢久留,只匆匆打扫了一下房子的卫生就急急奔向了故乡大连。
想不到妈的一张脸变化得好似可爱的童颜。近八十岁的人了,本已白尽的头发突然间又黑了一半。我相信妈真的是返老还童,不仅仅因为妈的头发变黑,妈的言谈举止一样令我感到充满稚气。
妈似乎忘掉了她经历过的一切,她只是以健康为乐,以儿女常聚身边为乐,以不愁吃穿为乐。见到妈是如此这般的情景,不禁觉得妈的晚年很是幸福。
家里姊妹兄弟多,每每过节的时候,哥、姐总是有意将日子错开,一家一家地来看妈。今年由于我回去,妈的身边一下子浩浩荡荡地围了几十个人,热闹无比。
晚间的餐桌上,妈说特地为我备了一份礼。自从步入社会,妈送礼物给我,这还是第一次。妈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裹给我,我以为有奇特的欢喜,看到的竟是一条红绳子。
我逗妈,问妈是否学了杨白劳,不能亲手摘花,只好扯一根红头绳给女儿扎起来。妈极认真地纠正我:“不是红头绳,是红腰带。”
不敢想象我回到东京每天系着妈送给我的这条红腰带的情形,我啼笑皆非。
妈看出我的心思,解释说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本命年多灾多难,我一大把年纪了,又是一个独身女人在海外,系上这条红腰带,虽然不敢保证万事皆可逢凶化吉,但总希望我因此可以躲过一些灾难,心中多了许多安慰。
我感动不已,内心已经妥协了不少。感动归感动,我还是不相信自己会系这条红绳子。我对妈说我如今生活在日本,一方水土一方神圣,日本没有本命年多灾的说法。妈却说生活在日本又怎样,还是照常说中国话、看中国文字。我说我已经属于看或者写繁体字的那一类人了,这类人不太会八卦自己的未来或人生,只相信奋斗或者成就,相信自己是那一个端坐在内心的“神”。
妈的回答有很强烈的情绪,使我联想到燃烧着的线香,妈说她比我更早见识过繁体字,并且是从繁体字中走过来的。繁体字并不能代表什么真实的东西。
妈的话并非令我十分服气,尤其我远远比妈年轻得多,根本不认为明天突如其来的某一些事情一定就是什么人生的遭遇,但我不再与妈争执。妈所做的一切都包含着一份深深的爱意和祈福,妈通过一条红绳腰带,幻想未来现实生活中将会发生的事情,都如她内心所希望的一样,妈是将一种美好的期待持续吸收到她的情感世界里。红绳腰带是妈模拟出来的吉祥物,妈以为红绳腰带有令我幸福、幸运的能力。
本以为我永远不会系的红绳腰带,被我带回日本后,将妈的心意一笔一画地深刻到我的心里,孤独时系到腰间,一丝明快的安慰便悠悠地从遥远的空间逼来。真是不可思议,原来人世间有许多事情真的不可以用常识来衡量,整整一个正月,夜里我系了妈送的红绳腰带睡觉,心特别踏实,睡得特别熟,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心情也特别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