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泉阁内有一好去处,此处景色宜人,玉茗花开,独有芬芳。
天未明,在玉茗花树环绕的两棵粗壮的香樟树间,薛墨玉着人搭了一个紫色的秋千,并在秋千的不远处设了一案方桌,方桌上墨色的花瓶内插有高洁皓白的玉茗花,黄心绿蕊,着实可人。微风吹过,偶尔树上飘落点点玉茗花,让人心生荡漾。
薛初澄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见她醒来,紫琼笑着走来来,扶着她下床落坐于梳妆镜前。
“紫芸呢?”平日里,紫芸和紫琼总是相伴,今日倒是只有紫琼在跟前。
“小姐,将军带着紫芸去买你爱吃的蜜饯了!将军临走时,吩咐奴婢带小姐去赏玉茗花!”紫琼用篦箕缓缓梳着薛初澄如墨的长发笑道。
“玉茗花开了吗?”薛初澄嘴角不由漾起一抹浅笑,继而她轻轻拿起镜前墨绿的凤凰发簪递给紫琼。
“恩,花开了!昨天在等将军时,紫芸去看过,说花开的着实好看,昨日回去,还嚷嚷着想跟小姐学做玉茗糕呢?小姐,你看紫芸真贪吃!”紫琼平日里见紫芸总能讨的小姐的好,今日趁她不在小姐身侧,便作势争小姐的宠来。薛初澄从镜中瞥见紫琼嘴角的那抹神气,便疑惑道:“紫琼,看来,我今日与紫芸一起做玉茗糕,你定不会贪吃的哦!”
薛初澄话音未落,紫琼脸有些微红,“小姐,你便会拿紫琼寻开心!”自己明明只是想小姐多夸赞两句,可小姐满心偏袒紫芸,真气恼人也。
薛初澄眼角的余光,瞥见紫琼委屈的样子,连忙用手轻拉紫琼的衣衫。
“好紫琼,别气恼了,今日傍晚,我们一起做玉茗糕给将军吃,到时我和你一起品尝,不给紫芸吃,馋馋她,你看可好?”薛初澄从未如此淘气,只因将军归来,紫琼方才见她如此小心气。原本委屈的神情经薛初澄一逗,竟噗嗤笑出声来。
“哎呦,小姐,我们还是给紫芸尝点,否则晚上她不得怎么念叨我呢?说不定,好些日子不和我说话!”今日小姐格外与往日不同,紫琼也就放胆撒了会儿娇。
当凤凰发簪轻插于发髻时,紫琼不由赞叹道:“小姐,这凤凰发簪真漂亮!”
“那是自然,这可是将军特意赠与我的!怎能不宝贝?”话毕,薛初澄理了理衣衫与紫琼一起走出房间,去赏那玉茗花。
远远的,便传来淡然的袭人花香。
“小姐,你看,满树的玉茗花,着实喜人!”紫琼的话语高兴道。已经有五年了,小姐从未出过自己住处的角门,为了怕小姐伤心,自己和紫芸也没有外出过。而今,将军回来了,小姐也能赏一赏这正当季的玉茗花,看看花落世间的美景。
时值秋爽时节,虽没有春日百花盛开的美景,此时,也别有一番风味。五年未见花开,在自己的小角门里,只有墙角几颗不知名的小野花陪伴,寂寥的很。而今玉茗花洁白的花在风中飘荡,好似在会自己起舞。薛初澄缓缓走近玉茗花树,在玉茗花树间,轻轻落座于秋千上,风吹过,飘来花雨,闭上眼睛,有花瓣落入草地的轻轻脚步声,有花瓣在耳边偷偷划过的窃笑声,亦有花瓣调皮的挠自己一下,更甚的是,竟有花瓣飞落于自己脸间,和自己轻轻打了声招呼。
“嘿,你好,玉茗花!”薛初澄竟不觉和玉茗花打起招呼来,此刻,她轻闭双眼,在微风吹佛下,身侧的人儿为她荡起紫色的秋千。
秋千缓缓荡漾,很是温柔,很是温柔,于是随着风声,花落声,她在浅空中低徊。
裙衫摇曳,人与满树的玉茗花相应,真乃人面花面相映彩。
忽然,耳边不远处,传来窃窃私语声,好似紫琼与紫芸。
如果不远处的是紫琼,那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薛初澄心内一凛,连忙睁开眼睛,脚不由得住,因停得急,推秋千的人,未及时稳住,霎时,薛初澄,脚一趔趄,人向前跌去。
“初澄!”正在远处含笑看向薛初澄的薛墨玉即刻飞身上前,并稳稳的将其拥入怀中。
此刻,那荡秋千的人亦稳住了秋千。
“小姐,小姐,没事吧!”紫琼与紫芸连忙拥上来。
“还好!”薛初澄回眸了一眼那不知何时来的白衣男子,男子面若星辰。只一眼,薛初澄连忙低下了头,下一刻,她从薛墨玉的怀中立稳。转而,转身示意紫琼和紫芸离开。在她十六岁的青春年华里,她从未见过薛府以外的人。
薛初澄低头匆匆离去,紫琼与紫芸连忙跟上。然而,在走了几步后,忽的回头浅浅一笑。
“将军,初澄有些乏了,先告退了!”眼角余光处,她瞥见白衣男子玉样的衫影。
是他,真的是他,陌上人如玉,翩翩少年来,大炎第一才子宋玉郎,人称玉面小郎君的宋玉郎。低眉回首,薛初澄心内一悸动。
其实,悸动的又何止她一人。
她离去之后,那玉茗花树下的白影,不由痴道:“将军,玉润塞羊脂,茶光醉酡霞,以前总以为玉茗花美极,却从未想过,漫天玉茗花雨中,竟有如此绝代芳华。绝代芳华掩映之下,花月皆失色。“
“哦,玉郎,我的初澄竟比花还美!”薛墨玉微微一笑,欠身邀请白衣男子落座。
原本,二人打算对弈一番,却不料局中人已痴!
只一眼,陌上人如玉,翩翩少年来,大炎第一才子宋玉郎便沉沦了。他在玉茗树下,痴坐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临别前,他将自己贴身的南田独山玉玉佩交予薛墨玉,希冀她转赠薛初澄。
“宋玉郎,你这——”薛墨玉不知该说什么,她虽知初澄万般好,却从未想过,人称玉面小郎君的宋玉郎会如此行事,只见一面,便交付定情信物。
“将军,玉郎知晓这两日,薛姑娘定不方便出城。因此,拜请将军带传,两日后辰时,玉郎愿于城外十里处幽篁里,等候薛姑娘!”话语尽,徒留薛墨玉在玉茗树下。她略一思量,这样也好,再过两日,令狐玄机没有自己的血去救,定会回天乏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初澄也应该嫁人了。到时,定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这样也算对得起当初那个阳光般的少女了。
“将军,将军!”略一回眸,却见紫芸挎一小篮,正在采摘那低处的玉茗花。紫芸见将军的眼眸有些犹疑,不由笑道:“将军,小姐说将军常年在边疆守关,条件艰苦,家中吃食很少尝及,因此想做玉茗花糕给将军尝尝!”紫芸说话间手还继续在采摘低处的玉茗花。
薛墨玉闻此微微一笑,她轻轻走向前。
“将军——”平日里将军虽与小姐亲和的很,待自己和紫琼也和旁人不同,可站立从未离自己如此近,此刻,将军好似有话问自己。
“紫芸,近日你看你家小姐和往日有何不同?”薛墨玉想从薛初澄贴身侍女的身上打探一下她对宋玉郎的态度,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就这样试探的问了一句。
紫芸见薛墨玉如此问,不由思量一番,这两天,小姐与往日的确不同:往日里,小姐只是静静的落座于角门里,很少说话,可这两天说的话,做的事,夸张起来比这五年说过的话都要多。往日里,小姐虽说也是和气的很,可从未如此开怀过,而今。就像刚才玉茗花落,小姐陶醉的模样,紫芸可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自从五年前服侍小姐开始,紫芸一直认为小姐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与任何人都有一定的距离。即使自己和紫琼真心待小姐,总觉得小姐的心从未打开过。而今,小姐秋千架上的纯真姿态,好似放下所有凉薄,人世间只有那一瞬间的芳华,澄澈的很。
“今日,将军归来,小姐欢喜的很,奴婢见过小姐如此开心!在此,紫芸感谢将军!”紫芸忽跪落在地。
“紫芸,你这是作何?”薛墨玉一愣。
在薛墨玉一愣的同时,紫芸俯下身来,“将军且听奴婢说完!”见紫芸如此言语,薛墨玉便站立,静候紫芸言语。
紫芸于是叩首道:“将军,婢女微不足道,想说两句心里话!这一切话全与小姐无关,是奴婢私自说的,将军或老爷如若怪罪,便责罚奴婢,哪怕乱棍打死,奴婢也希望将军听完奴婢所说的话。”紫芸身子因为紧张有些微微颤抖,好似有很重要的话语欲说。
“好,你说吧!一切与小姐无关,本将军在此向你保证!”薛墨玉微微一笑,看得出来,紫芸乃一忠仆。
得到将军首肯,紫芸连忙道:“小姐孤苦,在这偌大的薛府,偌大的炎国,只有将军和二小姐两个亲人。紫芸在此不自量力,恳请将军多多护卫小姐,紫芸希望小姐此后年年都如此开怀。”
“二小姐,薛初澈?”薛墨玉一向知晓薛初澈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可在自己的印象中,薛初澈与初澄两人没有往来,紫芸怎会如此言说。
“此处玉茗花开,美的很,可这美丽花香之外,处处暗藏杀机,这五年来,若非二小姐暗处精心维护,怕将军归来之时,坟冢已现。”紫芸的话语似乎隐藏很多。
忽而,眼前飘落一洁白花瓣,薛墨玉指尖翻飞,洁白花瓣如离弦之箭飞出。
院外墙角处有一重重跌落声。
“紫芸,走,我们一起和小姐做玉茗糕去。顺便让初澄尝尝本将军买的蜜饯。”薛墨玉抬脚离开,紫芸方转过神来,挎起小篮,急忙跟上去。
风陡然吹来,吹起一树一地玉茗花。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