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嘶啸一夜,凉气透入室内,薛初澄打了个冷颤,寒冷打消了她所有的睡意。她轻轻坐起,将被子包裹全身,同时双手放于唇边轻轻吁着气,点点的温热传来。
这两日,因忙着薛墨玉归来之事,薛初澄暂时忘却了寒冷。可忙定下来之后,昨日回到自己的居住,那小小的阴暗的角门,瞬间寒意入骨。秋末冬初最是难熬,阵阵寒气总是时不时的袭来,入夜时分,拥着被子也全身打颤,后来,紫琼、紫芸替她揉搓了一个时辰的身体,方才勉强入睡片刻。因天气冷得厉害,紫琼与紫芸也是边打寒颤边护她温暖,待身体和暖片刻,薛初澄便催促紫琼和紫芸入睡去了。夜半时分,窗外的风怕打着窗棂,一下比一下重,好似要掀开窗户闯进来。薛初澄蜷缩在被子里,越是蜷缩,越觉得寒冷;蜷缩成一团之后,也还是寒冷的很,她牙齿打着颤,抬眼看向窗棂。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迷蒙中,她看到一幅久远的画面。很是久远的画面,她甚至忘记这幅画面中眉目如画的小女孩是自己。眉目如画的自己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风刮得也如这般凄惶,可那时自己的脸颊红润的很,而且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肩膀,她把自己紧紧的抱在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同时还温柔的话语呵护着自己。“澄儿,冷吗?来,躲在母亲怀里,就不冷了。紧紧抱着娘,娘要做咱们澄儿一辈子的暖炉!”话语很是温暖,温暖小小的眉目如画的自己。小小的人儿在那深秋的风儿大作的夜晚温暖入梦。
咔嚓,窗外好似有树枝折断,一定是角门旁边的那棵孤零零的落叶梧桐。树枝折断,那美好的光景也就消散不见,薛初澄又努力尝试几次,去寻那暗夜里的光芒,然而,光芒却再也未现。寒冷的秋夜里,她一个人睁着眼睛感受周围的黑暗冷意向自己袭来,良久,她把蜷缩的身体打开,任寒意浸透她原本柔弱的身体。直到天明,方才昏昏沉沉睡去。然而,入睡也不踏实,她感觉自己进入一个冰冷的世界,四周皆是白色的冰的寒气,这四野的寒气一齐向她袭来,好似刺入她的心脏般。深秋将走,它的好友冬季将至,每一年的冬天薛初澄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在坐牢。而且这牢狱之灾好似一年比一年漫长,一年比一年难捱。尤其是今年,现在深秋,窗外只是浓霜,可自己好似全身套了枷锁。
“小姐,小姐,来,起来暖和一下手!”紫琼从屋外端了盆水进来,木盆上有氤氲的热气。这热气到让薛初澄打了一个寒颤,然而,温暖的热气,瞬间让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薛初澄的屋子太过简陋,除床之外,只有一个案桌,一个凳子;紫琼把瓷盆放在案桌上,同时低身从床底将那红木箱子轻轻拖出,打开铜锁件,将里面那件羊皮斗篷拿了出来,这件斗篷很是精致,衣领、袖口上镶排梅花形银饰,同时衣领处系有花边的绣花飘带。这件斗篷虽然已经有好些年头,但依旧保存的崭新。这得归功于紫芸的细心,她像呵护珍宝一样,打理守护这件斗篷,因为这件斗篷是薛初澄御寒的唯一物件。
紫琼将斗篷轻轻的披在薛初澄的身上,系好绣花飘带,同时,拥着她走到装有热水的木盆旁。“来,小姐,暖暖手!”紫琼轻轻道,在说话的同时,她用手尝试了一下水温,此刻温度刚刚好。
薛初澄缓缓的将手放入盆内,感受温水包裹手指的温暖感。缓缓的,这温度如细流般暖遍全身。片刻之余,紫琼见薛初澄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些,估摸着温水也有些凉了,就用汗巾替薛初澄净手。然后,将汗巾搭于木盆之上,笑道:“小姐,紫芸已熬好白粥,走,喝点吧!刚才将军派人来传唤,饭毕过去一趟。”
“嗯!”薛初澄轻轻跟在紫琼走出自己的房门,走到屋外,看见院子中心的石桌上紫芸正在盛热粥。
“小姐,来坐!今天小姐做西边,这个时刻西边阳光温暖些!”见紫琼去摆放木盆,紫芸连忙放下手中的碗来搀扶。
“小姐,我把玉茗糕多蒸了些,前日见小姐喜欢吃!”紫芸测试一下糕的温度,见温度刚刚好,便递给小姐。同时,抬头唤紫琼来喝粥。
紫琼放好木盆,落座,她端起粥,喝了一口,暖了暖胃,抬头轻声道:“小姐,我和紫芸昨天夜间原本打算今日去帮小姐置办床厚被子,可我们俩私房钱不够!今年不知怎的,霜序月天生冷的厉害,那到除月天气还了得。要不待会儿见到将军,让将军给您置办两床厚被吧!”
听此,薛初澄微微一愣,她知晓紫琼和紫芸是真心待她好,这不,她们俩个的体己钱大部分都花在自己身上的。平时她们俩个省吃俭用,只为给自己多吃一点有营养的食!再看看,她们的穿着,在整个太尉府乃至整个则柘城都是最差的。可她们毫不抱怨,一心呵护自己。而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虽说是紫琼开口,也实则是她们俩个商量过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念及此,薛初澄放下粥碗,轻轻拉起紫琼、紫芸的手,缓缓道:“我这半生,每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霜刀剑相逼迫,总不能时刻让别人护着着吧,即使将军也不行!我们的日子再难也得自己过!将军是整个炎国的将军,是真个太尉府的将军,不独是我薛初澄一个人的将军。她待我好,我自会拼尽全力待她好,要我的命也行。除此之外,我们的日子还得我们一天一天的自己过!如果这点小小的风吹雨打薛初澄都受不下去,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平日里,总依赖你们俩护着,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你们俩!”她的眼神清澈的很,没有丝毫的犹豫。
紫琼、紫芸见此,反握住薛初澄的手,而后,紫芸轻道:“小姐,来,我们喝粥!”
梧桐叶落中,三人在石桌旁缓缓的喝着粥,天气虽然寒冷,但粥的暖和,让她们的胃舒服了好多。
喝完粥,薛初澄坐在石桌旁等着紫芸、紫琼收拾庭院。
树上的梧桐叶快落完了,今年的冬天又来了,又是自己的身体和冬天想抗争的时刻了。来年的春光会很美吧,如果熬得过去,薛初澄想来年去清姜河边看看河水。
好多年未出,虽不能骑马踏遍山水,清姜河水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小姐,我们走吧!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呢?”紫琼和紫芸过来轻轻扶起薛初澄。
扶起之后,她们便松开了手,让薛初澄在前面缓缓的走,她们二人只是在她疲累的时刻才去搀扶一把,好在秋泉阁不远,小姐途中只歇息了一次。
秋泉阁庭院内墨绿的丝带更加随风飘飞,庭院外各个暗角里都隐有肃杀的意味。薛初澄一进秋泉阁,整个庭院的冷飒之气即刻扑面而来。她从未想过,战场上的对垒,竟会降临这安闲的秋泉阁。
这次,不同于以往,将军没有立于庭前,向她伸出手来,然后轻轻道:
“初澄,你来了!”薛初澄是自己走进将军的将军厅的。将军的将军厅依旧阔大的很,那幅千里江山图被一块红色的绢纱覆盖着。经过,千里江山图时,薛初澄轻触那绢纱,在这深秋时节,手指竟有凉凉的触感。忽尔,手指触及一处刺绣,低眸一看,却是这幅绢纱上仅有的一处,竟是鱼儿闹莲的挑花绣。
鱼儿闹莲,以鱼比男,以莲喻女,男女情意绵绵。昨日还没有如此红色绢纱,而今竟突兀多了一块。
“墨玉,快来坐下。”
转过屏风,屏风后竟添设了好些家具,各自安放着翎毛花卉,珍玩珠宝,在墙角处竟安放着雕花红木书柜。最是惊奇的是,将军招呼自己落座的竟是一张静雅的墨玉玉桌。
今日的将军声音不同于往日的飒爽,屋内屋外的布置完全两种景致,屋外,冬飞阴月,屋内仲春杏月。
“姑姑!”薛初澄没有唤薛墨玉将军,当她从屏风转角转过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袭赤衫影,将军正对着那赤衫影浅浅一笑。
见薛初澄落座,薛墨玉笑道:“初澄,我给你简单的介绍一下,你旁边的这位你是认识的,玉面小郎君宋玉郎!”薛初澄起身向玉面小郎君行了个礼,玉面小郎君宋玉郎亦起身还礼。礼毕,宋玉郎欠身请薛初澄先落座,眉眼里温润的很。
二人落座,薛墨玉笑看向那衫男子,向薛初澄介绍道:“初澄,这位是赤离剑客!”
薛初澄起身至赤离剑客前行礼,赤离剑客微微点了点头。
“薛姑娘,来,快落座!”宋玉郎知晓赤离剑客是一个不喜理解的侠客,连忙过来引薛初澄落座。
剑客之像,薛初澄心中念及几句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流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薛姑娘,今日,为了护你周全,将军、赤离剑客、我三人定了一计!”宋玉郎见薛初澄落座稳当,轻轻看向薛初澄。
“何计?”薛初澄有些疑惑。
“李代桃僵!”宋玉郎微微一笑。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我是桃,谁是李?”薛初澄目光触及身侧的紫琼、紫芸,她的眼神里透出疑惑,看来是自己最后一个知晓此计策的人。在屋内众人之中,只有紫琼和紫芸和自己身形相似,李代桃僵,让她们其中一个来代替自己去与那岐黄圣者令狐玄机对阵。
紫芸却在此刻转向将军跪落,“将军,紫芸愿代小姐!还望将军恩准!”紫芸的话语没有任何犹豫,小姐是她呵护着长大的小姐,就是要她去死她也是甘愿的。
“将军,初澄不愿!”薛初澄想低身去拂那紫芸,紫芸和紫琼一向待自己很好,自己怎么能让她们做诱饵呢?“紫芸你、我、紫琼可是相伴五年的姐妹啊,我怎能让你替我面对危险!”她的话语很轻柔,很是轻柔。
然而,紫芸向后退了退,又重重的对着薛初澄磕下头去。
“小姐,紫芸已打定主意,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有任何危险,定护在小姐身前,还望小姐成全紫芸忠仆的意愿。如若小姐不愿成全,还望将军恕罪,紫芸便磕死在这秋泉阁将军厅!”紫芸头伏的很低很低,她的语气坚定万分。
“小姐,紫琼愿陪紫芸一起护小姐周全!请小姐成全我等忠仆的意愿!”紫琼紧紧的跪落在薛初澄的脚边。
薛初澄强忍住悲伤,缓缓的跪落在地,将手搭在紫琼、紫芸的肩上,轻轻道:
“好,你们想当忠仆,我成全!但我薛初澄在此,对着皇天后土,郑重起誓,在我薛初澄有生之年,如若二位姐姐伤了或死了,哪怕我拖着残躯,拼尽性命,追遍天涯海角,也必为你们复仇!谁伤你们一分,我让他十分偿还,谁伤你俩性命,我必灭他满门。”
“薛姑娘,赶紧去与紫芸换衣衫吧,你放心,我宋玉郎必护二位姑娘周全!”玉面小郎君宋玉郎此刻见薛初澄脸色惨白,连忙上去劝说。
“初澄,快起来,别担心,有我和赤离呢?”薛墨玉温柔看向薛初澄,她很是心疼自己的侄女。
薛初澄不再言语,她起身和紫芸进入内室,换了发髻和衣衫。
换好了衣衫后,她一个人离开秋泉阁,按照计策来,她此刻是紫芸,得一个人回自己的角门,直至今夜子时,一切尘埃落定,紫芸、紫琼便会和她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