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旬酒后,袁家二小姐依琴捧着一尾古琴款款走到院堂中,对主席位做礼。
“爹爹生辰,祝爹爹身体康健!今日是中秋佳节,来了这么多宾客,我愿献上一首曲子助兴。”依琴柔声说。
袁老爷子慈祥的笑着点点头,满堂宾客喝了一声彩。
袁家二小姐人如其名,是个琴痴。她芳龄十九,生得闭月羞花、温婉可人,一柄名为知音的七弦古琴从不离身。别看她小小年纪,在音律上却是天赋异禀,如今已经是临都城悦灵阁中的首席琴师了。
侍女将琴桌和蒲团摆在院落正中。依琴将七弦琴摆在桌上,跪坐在琴前,十指优雅的抚着琴弦。
指尖勾调拨弄中,所有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并非是处于礼貌,而是那每一次弦响都仿佛回荡在人们的心头。
一曲家喻户晓的《水调歌头》,竟然被依琴幻化出无尽的哀叹、忐忑与孤独。众人听着曲声,在本不寒冷的夜晚感受到一丝微凉,那勾挑的琴弦仿佛刺激着嘉宾眼窝中的泪腺,几乎将众人眼眶中的泪花都激荡出来。
《水调歌头》第一节方罢,琴声骤然止息。
空灵悠扬的笛声忽而从西侧的桌席上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吹笛之人是一位二十岁上下、坐在轮椅之上的公子。
公子吹着笛子,在书童的推动下,也来到了院落正中。随着笛声的牵引,琴声再次响起。而有了笛声相协,琴音忽而转得轻盈欢快,在场宾客顿感心中畅快,唯独袁老爷子见此场景,心中叫苦不迭。
袁老爷子本是豁达开明之人,按说若是自己女儿的意中人人品正直,胸怀坦荡,即便身体有些许缺陷,他也不会加以干涉。可这位吹笛子的瘸腿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袁老爷子左手边活财神屠善伟之子屠奕坤。
袁老爷子眼中,这活财神做人失节,不可深交。若凭自己意愿,今晚也定不会邀请他入席。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身为漕运史司,与这个贩盐贩肉的商界巨擘必得保持说得过去的关系。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把二女儿许配给屠奕坤,袁老爷子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
依琴难以启齿之言,却也曾多次跟袁老爷子委婉的提起过屠公子。袁老爷子心中自是不愿,却也不想把自己与活财神虚与委蛇的这层关系告诉女儿,每次都是打着哈哈装没听懂,敷衍了事。千算万算,没料到女儿会在自己的生辰,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把自己将在当场。若是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与活财神的关系难处置是一层,众宾客却又定然会觉得自己是歧视这后生先天的腿疾。即便袁老爷子现在想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女儿,这活财神就坐在自己的左手边,也没这个机会了。
笛声琴声同时隐去,在场的宾客纷纷鼓掌喝彩,又都把目光转到了主席长桌上。
“袁老弟啊!”屠善伟端着酒杯站起身说,“我这犬子有先天腿疾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按说不敢高攀袁家。只是袁老爷子为人坦荡,从来不拘世事,又因犬子和袁家二小姐琴瑟相谐,还望袁老弟成全啊!”
袁老爷内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看不出半分。他愣了愣,哈哈大笑说:“哎呀,我真的是老糊涂了,竟然是最后一个看出来的。好啊,好啊,喜事一桩。此事我们该改日好好商议。”
“不需改日啊!”活财神说,“今日中秋佳节,又逢袁老弟的生辰,若是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可便是喜上加喜啊!”
“还望爹爹成全!”依琴跪在琴桌旁恳求着。
“望袁伯伯成全!”屠善伟行动不便,在轮椅上躬身抱拳附和着。
“好,那便喜上加喜!”袁老爷子心中有气,可他骑虎难下,这会儿也只得认了。
“恭贺袁家二小姐和屠家大公子喜结良缘!”台下多事者领着呼喝。
袁老爷子只得面上应承着,又多喝了两杯。
正在袁老爷子心下憋闷时,他身旁的牧城总兵贝尔晃着酒杯低声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老哥哥,咱们喜上再加一喜如何?”
袁老爷子皱了皱眉说:“老弟你就别卖官司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便说嘛!”
“实不相瞒,也是这种事儿,犬子倾慕于依诺许久,也让我来给他说个媒。”贝总兵说。
“哈哈。”袁老爷子笑着说,“我这个小女儿性子像一匹野马,贝公子若是喜欢需得自己追求,说媒却是没甚么用!”
要说袁老爷子最喜爱的,便是小女儿依诺。她今年刚满十八,性格俏皮,聪颖机灵,人也生得可爱。她静时爱种植些花花草草,缠着别人给她讲故事听;动时她会身姿摇曳,旖旎婀娜的跳起胡舞,怕是一般的胡女舞者也不能及。
平心而论,袁老爷子倒是愿意跟学识渊博的贝总兵攀个亲戚,只是自己这小女儿性子倔强,这克己复礼的贝公子只怕驾驭不了。
“我这犬子你也知道,在诗书里陷得太深,性格内敛了些,怕是年轻男女谈情示爱太过尴尬,这才让老夫帮说说媒啊。”贝总兵说。
“贝总兵所言确实是平常人家中规中矩的办法,可我袁家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替自家孩子定亲事,需得小女自己愿意方可啊。”袁老爷子笑着仰着脖子对着东边的席位喊着:“依诺,来!”
“哦!”只听席上一声应和,依诺端着酒杯向主席位走来。
只见这依诺一袭水色长裙称出轻盈的体态,弯弯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楚楚动人,清秀可人的五官在月光下映衬着青春的气息,白皙脖颈上挂着一颗黑亮的吊坠更显出她的活泼俏丽。
只见依诺欠身一礼,口齿伶俐的笑着说:“见过屠伯伯,见过贝大人,见过楞哥哥!爹爹生辰安康!”
袁老爷子笑着说:“没大没小!这儿有这么多长辈呢,你要么叫阿尔斯楞将军,要么规规矩矩的叫一声姐夫!”
阿尔斯楞摇头笑着说:“就叫楞哥哥,咱不讲究那个!妹子,你的项链美得很啊!”
“楞哥哥有眼光,这是我爹爹送我的十八岁生辰礼。喏,这颗吊坠是爹爹请工匠用黑珍珠雕上了野樱莓的纹路,珍贵得紧呢。”依诺神采奕奕的说。
贝尔板着脸问:“依诺,凭什么屠财神伯伯,不叫我伯伯呀?”
依诺故意嘟起嘴,摇着头说:“屠伯伯是我二姐未来的公公,我才叫伯伯的。贝大人这么大的官儿,我叫您伯伯那不是跟您套近乎嘛!”
“呦!这小依诺,伶牙俐齿的,又生得一副美人胚子。”贝尔赞誉着,“难怪……”
“哎!贝大人您言过啦。”依诺打断了贝尔的话,“我哪儿算得上什么美人胚子啊,顶多算是个美人啦。”
众人一听,都是哈哈大笑。
“依诺这个鬼机灵,真是太可爱了,难怪我儿对你这般着迷!”贝尔微笑着说。
依诺听到这儿,眉头微蹙,眼巴巴的看着爹爹求援。
袁老爷子虽然心中愿意和贝总兵结为亲家,但看小女儿这神情怕是不愿意了,便笑着打哈哈说:“哎呀,依诺还小,此事容当后议。”
“依诺,你和我家贝文安之前见过面,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贝尔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儿虽不才,却也读过四书五经,腹中有些文墨,胸怀宽广……”
“您别说了。都这样还叫不才,那什么才算才啊?”依诺小声嘀咕着。
“哈哈,难不成依诺是提及此事害羞了?”贝尔笑着追问。
袁老爷子却微微摇头,他知道自己小女儿率真的性子,不愿就是不愿,绝没有害羞的意思。
“我面子才没有贝文安那么薄呢。”依诺见贝尔不依不饶,有些不悦的说,“他若对我有意,为何还要通过您老人家传话?”
贝尔耐住性子说:“是啊,这文安哪里都好,就是面子薄。他怕与你表明心意你会使性子拒绝他,便还是托我传个话,毕竟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贝大人……”
依诺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虽然平日爱使小性子,关键时刻却也拎得清。她听得出贝大人这话里有略微施压的意思。
牧城总兵是皇朝正五品的官员,而爹爹即便升了殿中省尚食局右奉御,也只是从五品。且爹爹和贝总兵私交甚厚,于情于理都不能太忤逆贝总兵的意思。
她也能觉察得出,许是这贝总兵的确想认自己当儿媳,所以言语间急切了点儿。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台下东西侧的桌席渐渐的安静下来,兴许是众人也想知道这主桌上几人在说些什么。